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抽动与玩笑

书籍名:《决策大脑》    作者:艾克纳恩·戈德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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额叶与叫作基底神经节(尤其是尾状核)的皮质下核团的关系尤为密切。这种功能性关系非常紧密,所以用“大额叶”这个术语可能更恰当,就好比“大纽约区”这个概念,包括韦斯特切斯特郡、长岛部分地区和康涅狄格州的部分地区。额叶纹状体系统的功能障碍会引发一种广受关注的神经系统疾病——图雷特综合征。图雷特综合征有多种症状,包括无意识的运动性抽动和无意识的言语,通常非常不合时宜、具有攻击性。图雷特综合征所具有的上述特质让它在研究人员眼中非常具有吸引力。

我们一直将神经系统疾病当作一种缺陷,一种损失。这一点反映在我们所使用的术语上:失语症——丧失语言能力;健忘症——丧失记忆。超常记忆(hypermnesia)和超常表达(hyperverbality)往往被社会当作一种记忆或者语言上的天赋,而不是一种疾病。但是,如果将“正常”定义为人群的平均水平,那么根据该定义,天才就是对平均水平的偏离。天才与精神病理学之间的关系让临床医生和饱受疾病折磨(或有过人天赋)的人为之痴迷。埃德加·爱伦·坡就有意识模糊和妄想的症状,很可能还有癫痫,他的作品既有天才的灵光,也有疯狂的想法。

通常要对神经系统疾病和神经心理疾病中的阴性症状和阳性症状进行区分。阴性症状指的是丧失了某个在正常情况下应当具备的属性,如丧失行走能力、语言能力和视力。阳性症状指的是出现了某个不属于正常认知的属性,如幻觉或者抽动。阴性症状更加容易理解、归纳、测量和量化,因而更适合严谨的科学研究。阳性症状往往更难以把握、更神秘,同时也更具吸引力和挑战性。阳性症状意味着存在全然不同的精神世界,神经系统疾病的出现并没有让它完全变得荒凉贫瘠,疾病在掠夺的过程中也赋予了这个世界一些东西。

创造力与心理疾病之间的联系在凡·高、尼金斯基和兰波等人的生活和天赋中是显而易见的。还有一些具有远见卓识的领袖同样如此,他们对我们的文明史起到了塑造作用,展现出了卓越的“执行天赋”。马其顿的亚历山大大帝、尤利乌斯·恺撒、俄国的彼得大帝,可能还有法老阿肯纳顿(创建了人类文明史上第一个一神教的埃及法老),都有癫痫症状。在拜伦、丁尼生和舒曼等人的人生和作品中,创意和创造力的高峰之间往往散布着绝望和精神麻痹的低谷,他们都是躁郁症患者。举一些更常见的例子,我时常觉得,我身边天赋出众的人在他们的精神生活的其他方面都要付出更大的代价,就像天赋与缺陷之间的平衡得遵守某种无情的零和公式。

如果天赋必定伴随着代价,那么某些神经系统疾病和精神疾病有时可能也有积极的方面。这些疾病一直让人着迷,是学术上的挑战。在这些疾病中,图雷特综合征尤其惹人注意,一直是科学家和公众关注的对象。

图雷特综合征如此引人关注的原因在于它具有丰富的、多种多样的阳性症状。乔治·吉勒斯在1885年对图雷特综合征进行了最早的描述,他记录下了无法控制的面部和身体抽动、强迫性的喉音、亵渎的语言和对环境的不断探寻等症状。这些症状以不同的组合形式出现,往往会随时间而发生变化。症状可能是微妙的、隐蔽的或极其明显的。症状极其明显的人往往具有攻击性和反社会的表现。

图雷特综合征患者的临床观察者也发现了一种类似击剑比赛中常见的敏捷反应和一种独特的认知风格。在观察图雷特综合征患者的几年时间里,我发现了一种独特的、确定无疑的思维上的狡黠,思考过程上的敏捷和急躁。患者还表现出带有古怪的邪恶意味的、不相关的不雅幽默。比尔·克林顿和莫尼卡·莱温斯基的丑闻曝光时,我认识的一个图雷特综合征患者在我们的一个共同朋友家里的宴会上手舞足蹈地宣布:“我和我的女朋友都没有和总统发生过性关系。”而他的女朋友就站在旁边。在思考图雷特综合征的认知的视觉隐喻时,我想起了巴厘岛的舞蹈。敏捷的古怪思维与敏捷的古怪动作搭配在一起。图雷特综合征并非一无是处,有些患者在空手道和篮球上展现了过人的天赋。图雷特综合征患者的症状通常在童年时期出现,有时候是由创伤事件引发的,随着年龄的增长,上述症状会逐渐消失。不过,在许多案例中,这些症状贯穿了患者的一生。男性比女性更容易患上图雷特综合征。由于图雷特综合征有各种各样的症状,人们越来越多地将其称作“图雷特综合征谱系”,而不是单一的图雷特综合征。图雷特综合征会对神经调质多巴胺产生影响,它是大脑中主要的生化系统,也会对叫作尾状核和壳核的神经解剖学结构产生影响,它们对动作的启动等复杂行为起着关键作用。在诸多案例中,图雷特综合征似乎有遗传基础。据说,有些家族同时有图雷特综合征与帕金森病(黑质纹状体多巴胺系统病变)的遗传病史。一些科学家认为,图雷特综合征患者的尾状核或壳核(主要的基底神经节)不知怎么地就逃脱了前额叶皮质的控制。基底神经节和丘脑可以一同被当作新皮质在进化上的前身。在进化过程中,二者的原始作用逐渐被前额叶皮质替代,成熟哺乳动物的前额叶皮质对尾状核和壳核施加影响。人类的尾状核和壳核似乎能引起某种行为,前额叶皮质让上述行为经过一个由各种认知滤镜组成的复杂体系,“允许”某些行为,抑制其他行为。

我还认为,图雷特综合征患者的前额叶皮质对尾状核和壳核的调节作用被削弱了。这种去抑制的结果是出现了一些和额叶综合征明显类似的古怪行为。这些行为在社交上往往表现出很强的挑衅意味,因而患者往往是被嘲笑、排斥的对象,有时候甚至会遭受人身攻击。其中最具有挑衅意味的是秽语症。该名词由希腊词语“copra”和“lalia”组合而成,意思分别是“粪便”和“表达”。秽语症患者会不合时宜地在社交场合说脏话。多年前,我在费城30街火车站有过一次阻止一个年轻人被捕的经历。这是一个衣着光鲜的年轻人,他一边在等待登上美国铁路公司列车的乘客(我就是其中之一)队伍中走来走去,一边用最污秽的语言咒骂我们。他还表现出运动性抽动,我一眼就看出这是图雷特综合征的症状。在警察准备抓捕他的时候,我走到了其中一个警察跟前,迅速地解释了他的状况。我很庆幸警察在听我解释之后,仅仅是让他走开了。

但污言秽语不是图雷特综合征典型的“口无遮拦”的唯一形式。为了理解这种口无遮拦的本质,我们必须再一次思考抑制能力的丧失,我们在探讨眶额综合征的时候谈论过这个问题。我们时不时地会觉得社会规范让我们无法公开表达自己的想法。我在街上溜达的时候可能会注意到一些人“太胖了”,一些人“长得丑”,还有一些人看起来“很蠢”。但是,我能够控制这些想法,也就是说,它们不会被我说出来。图雷特综合征患者做不到这一点。图雷特综合征患者心里想什么就会立即说出来。内容可能是贬低人的绰号、各种诋毁的话和令人厌恶的评论等——所有不被允许的表达。“不被允许”可能是理解一些图雷特综合征患者无法控制其不堪入耳的词语的关键。

这就引出了一个有意思的心理语言学问题。为什么语言当中会存在一些在文化上不被允许表达的词语呢?这听起来像是语言的一个矛盾特征。据我所知,大部分,极有可能是全部的语言都有类似的“不被允许”的词语。可能它们起到了情感宣泄的作用,而且正是冲破抑制的行为起到了宣泄的作用。禁果更甜美!图雷特综合征患者想要释放内心紧张的渴望似乎一直存在,而且难以遏制。

随着我们对图雷特综合征的理解逐渐加深,我们开始意识到图雷特综合征包含若干不同的子类型,它们可能代表基底神经节和额叶之间明显存在的不同互动模式。奥利弗·萨克斯将图雷特综合征的二元性描述为“刻板”和“难以捉摸”。上述症状显然与本书之前提到的反额叶认知的两个最显著的特征相对应:持续症和场依存行为。在大多数图雷特综合征的案例中,“刻板”与“难以捉摸”的症状不是孤立存在的,而是在图雷特综合征的行为中以不同的比例一起出现的。

我认为上述症状的相对严重程度反映了左尾状核或右尾状核和壳核在个别案例中的相对参与程度。许多患者同时有两种症状,这说明该疾病是双侧的。不过,同时存在相对单一症状的案例,这表明存在相对单侧的尾状核/壳核功能障碍。总体而言,占优势的是“刻板”,这或许与多巴胺和左半脑之间的密切联系有关。

图雷特综合征往往与强迫症和注意力缺陷症有关。在强迫症中,反复出现的想法(强迫性意念)和行为(强迫性行为)支配了患者的生活,具有极强的破坏性。强迫症的表现与持续症相似;事实上,强迫症就表现为持续症。有趣的是,强迫症行为的认知不灵活可能是由前额叶皮质中的血清素耗竭引起的,可以通过服用血清素再摄取抑制剂加以扭转。相反,注意力缺陷症的特点是极其容易分心,通常也会对认知造成同等程度的破坏。此种分心是场依存行为的轻微形式。我怀疑当图雷特综合征与左纹状体的关系比较大的时候,就会伴随强迫症的症状。当图雷特综合征与右纹状体的关系比较大的时候,就会伴随注意力缺陷症的症状。在这个意义上,“图雷特综合征-注意力缺陷症合并症”这个概念可能是用词不当,因为合并症意味着独立的机制同时发生,但是,图雷特综合征中引起注意力缺陷症的机制可能和引起抽动的机制属于同一种机制,二者都指向了基底神经节,只是有着不同的左右渐变。图雷特综合征的抽动与强迫症的强迫性表现是类似的,因为它们都是持续症的形式,它们的区别在于持续症行为的幅度不同:图雷特综合征的行为幅度较小,而强迫症的行为幅度较大。对上述两种疾病的功能性神经解剖学特征进行细致的测绘,可能会让我们对纹状体所施加的认知控制的层次性产生一些有趣的见解。图雷特综合征的“刻板”表现为强迫性重复行为,如动作型抽动和嘟嘟囔囔等。这些行为可能非常明显,让患者显得很古怪,给他们的社交造成困难。抽动往往被当作有意识地扮鬼脸或者是嘲弄别人。我的一个朋友在他5岁时表现出了图雷特综合征的症状,他回忆自己小时候被其他孩子的母亲在操场上追赶,原因是她们认为他故意“扮鬼脸”戏弄她们。

“难以捉摸”往往表现为一种想要探索环境中偶然出现的每一种事物的强烈渴望(通常显得非常怪异)。“难以捉摸”不如“刻板”常见,但它同样非常明显。多年前,它们曾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当时我正在和奥利弗·萨克斯以及他患图雷特综合征的朋友S. F.在曼哈顿上西区漫步。奥利弗·萨克斯一直对图雷特综合征有浓厚的兴趣。S. F.有30岁出头,是一个绝顶聪明、口齿伶俐的人。这个年轻人的探索性行为非常极端,他会被路上遇到的所有事物吸引,无论是一棵树、一个铁栅栏还是一个垃圾桶。我们沿街溜达的时候,他会从一个物体跳到另一个物体上,全神贯注地检查它们。他看,听,摸,闻,用舌头舔。整个场面看起来非常怪异,有时候我忍不住扭头对奥利弗说,“我希望你随身携带了身份证,万一我们都被捕了,能派上用场!”当我们一起抵达附近的餐厅时,这位年轻人立即触摸起了店主,一个看起来很正派的德国中年女士,引得其他客人用震惊的眼神看着他。但是,S. F.的行为是不经意间做出的,没有任何恶意。看到我是一个正常人,德国女士没有将我们赶出餐馆或者报警,而是一笑了之,不再计较。

但是,要清楚地区分某种图雷特综合征行为属于“刻板”的一类还是属于“难以捉摸”的一类并不总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同一种行为往往同时呈现出两种特质。我的朋友L. H.是一个很有名的摄影师、制片人和作家,他的作品包括获奖电影作品《抽搐和喊叫》(Twitch and Shout)以及同名书籍。他患有比较轻的图雷特综合征。不管交谈对象是谁,L. H.在与之交谈的过程中总会时不时地突然用手去触摸对方,然后迅速把手收回来,这是一种像击剑一样的抽动动作。他的朋友对这种习惯习以为常,以至于完全忽视。但陌生人对此往往感到惊讶和紧张。这是一种探索性行为吗?还是一种持续症?抑或二者兼具?

我请求L. H.和S. F.从当事人的角度解释他们不同寻常的冲动和行为。他们是这样回答的:


我:你们总是想要触摸某个物体或某个人。在产生这种想法的时候以及在此之前,你们在想些什么?

L. H.:这是一种强烈的感觉好奇,无法抑制。我的注意力集中在身体的某个部位或某个物体上。一旦我的注意力集中在它上面,这种冲动就无法遏制。这是一种我无法抑制的冲动。

S. F.:这是一种触觉好奇,一种想要一探究竟的冲动。我被一个皮椅子、塑料表面或者其他东西所吸引,一定要触摸一下才行。有时候它非常极端。一次我被一个牙刷弄得差点窒息,因为我想把它吞下去看看感觉如何。我在吃饭的时候,有时会想要一头扎进食物里去感受一下食物的质地。有时我又想用刀叉等餐具去研究我的上颚,直到上颚流血才停下来。这就是我喜欢吃三明治的原因——可以不使用餐具,因为即使不是每次都发生这样的情况,早晚也会发生。我常常用手抓着吃,我不在乎别人怎么想。我可以很优雅地直接用手吃饭。

我:如果你们够不着自己感兴趣的东西,你们会越过障碍去得到它吗?

L. H.:我可以抑制住我的想法,但是S. F.可能办不到。

S. F.:当我看到一种我暂时触摸不到的东西时,我会在一小时后再回来触摸它。有几次我在搬运笨重的家具时突然想触摸一些东西。因此,我用一只手支撑着家具,用另一只手去触摸我看到的东西。

我:你们的欲望有多极端?你们会在分明知道可能会造成破坏性后果的情况下仍然去触摸某种物品或某个人吗?或者说你们能够遏制这种冲动?

L. H.:我或许可以遏制这种冲动。

S. F.:我一直忍不住想要触摸电灯泡,然后我的手指就烧伤了。

我:为什么是电灯泡呢?

S. F.:因为它们是那么耀眼。

我:人呢?如果你们想要摸一摸街上的警察,你们会这样做吗?

L. H.:我可能会摸一摸他的警棍(大笑)。

S. F.:我会试图避免去周围全是人的地方,如地铁站。有时候我会模仿一个人,而不是去触摸他。

我:这种想要探究的愿望仅限于触觉吗?还是涉及其他感觉?

L. H.:涉及所有的感觉。但是对我而言,最终总是和触觉有关。

S. F.:还有味觉和嗅觉。我过去经常把头埋进马桶里去尝水的味道。不过,我现在不会这么做了。

我:你们在抽动之前以及在抽动的时候会有怎样的体验?

L. H.:有时候抽动是有预兆的,有时候是一种准感觉,像是一种“对抽动的渴望”。我的身体时常会出现一种紧张感。

我:当我和S. F.谈话的时候,几乎每隔一段时间我就会听到这种吠叫声。再给我讲讲这种想要发出声音的冲动(部分访谈采取的是电话访谈的形式)。

S. F.:我喜欢模仿声音。有时候我模仿动物,或者其他在某些人听起来非常古怪的声音。我会花几个小时的时间模仿它们,不厌其烦。有时候我会模仿一个词语的某些部分。有时候这个词语并不适合我,不是我的母语中的词汇,我仍然会坚持重复它。如果我听你讲话的时间足够长,我会将你讲话的方式吸收到我自己的讲话方式中去……可能不是模仿你的口音,而是模仿你遣词造句的方式。

我:我可以看得出你对声音高度敏感。你不断地打断我,询问你在电话里听到的所有大街上的环境噪声。

S. F.:的确有这样的高度敏感,不仅仅是噪声,还有话语。我经常会模仿其他人典型的话语和动作……有一次我看到康斯坦丁·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作品中提到模仿会让演员本人发生巨大的转变……当其他人的行为特征变成你自己的行为特征时……类似于这种情况。我曾经和奥利弗·萨克斯待过很长一段时间,于是吸收了他的一些行为特征。

我:他注意到这一点了吗?

S. F.:我觉得没有。

我:这样看来,你极端的感觉好奇包括触觉、味觉和听觉方面。那么视觉呢?上述知觉是如何形成综合的感觉或产生联觉的?

S. F.:所有感觉会一起起作用。当我穿过大厅的时候,我想要触摸所有的事物,比方说一面冰冷的墙壁。我会为它挑选一种心情。我想同时看看墙的左右两侧。我想像穿衣服一样将环境穿戴在身上。站在我背后的一个人不见了,这对我而言就像是我自己减轻了身体重量一样。当我从大屋子走进小屋子的时候,我能够感觉到类似脉冲光一样的物理变化。

L. H.:视觉化现象在我身上同样很明显。由于我是一个摄影师,我的职业会对我产生强烈的视觉导向。我受到视觉化物体的影响,容易被它们吸引。

我:污言秽语呢?为什么某些患有图雷特综合征的人总是想说脏话呢?

L. H.:混蛋……这是一个笑话……因为说脏话是被禁止的。图雷特综合征患者缺乏抑制。

S. F.:我也有想说脏话的冲动,但这种冲动不怎么强烈。我了解到仅有12%~14%的图雷特综合征患者会讲一些奇怪的话。我不说脏话,但是会不由自主地说一些内容。

我:如果问题在于无法抑制产生不被允许的念头,那么其他不合时宜的表达又如何呢?如果你在街上看到一个胖子,你会脱口而出“胖子”吗?或者你看到一个相貌丑陋的人,你会脱口而出“丑八怪”吗?

L. H.:我不会,但某些图雷特综合征患者可能会。我知道一个有秽语症的女性。我们一起去了曼哈顿地区的一家非常高档的餐厅,我们在谈话的时候,她会大声对每一个进来的人进行贬低。她看到坐在我们旁边的两个同性恋者就会说“基佬”,看到附近的黑人就会说“黑鬼”,看到两个扎着马尾辫的人进来又会说“嬉皮士”。这些贬损的话不仅针对别人,她也会讲一些贬低自己和我的话。她说“我的家人是……美籍西班牙佬”和“L. H.是……犹太佬”。然后我们吃完午餐,沿着第八大道散步。当她看到一个秃头的人路过时,她大喊“秃瓢”。她曾经试图阻止自己说这些诋毁的话,但她还是大声说出来了。

S. F.:不,我不会说诋毁的话,但我可能会打手势,比如,当我在街上看到一个胖子时,我的肚子会做出让人几乎难以察觉到的动作,模仿突出的肚子。

我:你的图雷特综合征也会对你的心理过程造成影响吗?有没有一种类似“图雷特综合征认知风格”或者“图雷特综合征人格”之类的东西呢?

L. H.:图雷特综合征会产生更高级别的抑制缺乏。这让集中精神变得非常困难,让我非常容易分心。图雷特综合征患者很容易感到沮丧。我过去常常往墙上摔东西,又摔又砸。我还觉得我所具有的不得体的幽默感也是图雷特综合征的一种表现。有一次我参加一个聚会,有人说自己是同性恋者。我立即说自己是三性恋者,喜欢男性、女性和动物。

S. F.:图雷特综合征还表现为喜欢冒险。一次我看到一个男子抢劫一个小女孩,于是停下来出面干预。

我:一些研究图雷特综合征的医生认为图雷特综合征与性欲亢进有关。你如何看待呢?

L. H.:我认为我自己属于性欲亢进,我认为这也是图雷特综合征的一种表现。但是于我而言,性欲亢进仅仅是对所有体验都保持高灵敏度的一个特例。在性方面,图雷特综合征患者的知觉得到了增强,图雷特综合征会增强所有事物的吸引力。

S. F.:在这个文化中,所有事物都带有性色彩,但是我的确精力充沛,爱好也很广泛,这对一个40多岁的人来说是肯定的。

我:图雷特综合征会让你的生活更加困难吗?

L. H.:是的,由于耻辱的原因。无知的人会曲解这些症状,试图用他们有限的理念来解释它们。一次,有人问我是不是在跳舞。还有一次,有人让我闭嘴。

S. F.:图雷特综合征让我的生活变得困难,原因并不在于抽动等症状,而是社会问题。社会问题会很容易掩盖图雷特综合征。我大学时在空手道学院就经历了直接针对我的暴力。除了暴力,我还被逮捕了好多次,有一次,是在医院看我的父亲,还有一次,警察把我当成了别人。我无缘无故地就被当成了强奸罪的嫌疑人。我什么也没做,仅仅是因为抽动就会受到警察的骚扰。有一次,一个人试图把我从地铁站台上推下去。我没有报警,由于我的抽动,我不认为警察会相信我。一段时间过后,那个人又把一个女孩推到了列车下……我感到非常悲伤,因为没有早点举报他……但并不是所有的警察都这样对我。还是有一些开明的警察的。

我:图雷特综合征有没有给你的生活带来一些积极的影响呢?

L. H.:当然有了,但是将其转化为财富需要一些天赋。图雷特综合征的强迫性让我在完成工作和让事情终结等方面具有一定的优势。我总有一种想要完成工作、再多做一点事情的强迫感。图雷特综合征让我高度敏感,赋予我感觉好奇,实际上是多感觉的好奇。这对写作和摄影来说都很重要。图雷特综合征还带给我超感觉的成分,让我变得敏感,给我提供事物的线索。我的内心世界因此变得丰富。

S. F.:现在我知道它的确会带来好处。图雷特综合征患者的运动能力往往更强。他们的嗅觉非常灵敏。有一次我很早就闻到了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的新割下的草的味道,而其他人很久之后才闻到。图雷特综合征患者比其他人更爱打听……图雷特综合征让你很有幽默感……图雷特综合征让你精力充沛,但同时它又是冷酷无情的。

我:图雷特综合征对你与其他人的关系有什么影响吗?

L. H.:它在某种程度上帮我过滤掉了无论如何都不会对我感兴趣的人。因此,留下来的人对我患有图雷特综合征毫不介意。他们也是我真正想要交的朋友。

S. F.:我失去了几个朋友,但是我可以帮助其他人。在一个夏令营工作的时候,我见过一个十七八岁的男孩,他不停地洗手。他是强迫症的一个极端案例。他要洗整整一个小时的手,停不下来。我是唯一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的人。我关了水龙头,轻轻地用毛巾擦干了他的手,陪着他走出了洗手间。

我:图雷特综合征是如何影响你的身份的?

L. H.:我的身份是图雷特综合征患者。不被接纳是图雷特综合征文化的一个特点,我与其他不被接纳的人之间有一种兄弟情谊。我与其他因自身具有各种各样的与众不同的特点而让别人不悦的群体更亲近。我认为他们更理解我的境遇。

S. F.:图雷特综合征患者是我的身份之一,但不是我的唯一身份……此外,我不喜欢“图雷特综合征患者”这个词。它含有贬损的意味,听起来像是一种职业。

我:图雷特综合征有一种受欢迎的神秘感。你如何理解它呢?

L. H.:确实有这样一种神秘感,我就是图雷特综合征的一个“封面人物”。图雷特综合征有一种神秘感和时尚感,既有充满魅力的一面,也有声名狼藉的一面。图雷特综合征是一种残疾,表现很古怪,但又与我们过剩的文化相呼应。不同于其他疾病,生活没有让图雷特综合征患者缺少什么,而是给予了他们过多的东西。在这个极端政治正确和拘谨的时代,人们会向我们脱帽致意,因为我们充满了生命力,我们沉醉于生活。

S. F.:我们应当区别神秘感和悬疑故事。人们所见的通常是大量古怪的东西,它们在影视作品中出现,目的是让情节更加戏剧化,而它们往往与图雷特综合征患者的人格实质或者现实情况没有任何联系。

我:图雷特综合征对你的生活起决定作用吗?

L. H.:对我来说确实是这样的。

S. F.:从社交层面讲,很大程度上是这样的。对我个人的影响就没那么大了。我的生活不是只有一个维度。

我:你如何应对自己的图雷特综合征呢?

L. H.:我尽量给自己一段在公寓独处的安静时光。偶尔小酌也能起到作用……我还服用大量维生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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