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霉的劫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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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理是一个随遇而安的人，能和任何人成为朋友。他聪明而又风度翩翩。查理辍学后找到了一份工作，并获得了一个高中同等学力。查理的父母都来自宾夕法尼亚州的乡村且为人正直，他们鼓励查理加入海军以确保他一直是诚实守法的人。查理如父母所愿加入了海军，服役，退伍，回到宾夕法尼亚州之后找了一份销售的工作。之后，在25岁时，查理平凡的生活在某个瞬间被击碎了。一天晚上，在查理和他的朋友参加完聚会的返家途中，他们的敞篷车撞到了一座小型桥梁的金属支架上。驾车的是查理的朋友，当场死亡，查理则倒在路边的血泊中，昏迷不醒。
查理两个半月之后才恢复意识。之后，他在康复医院接受了几个月的认知和生理治疗。事故之后的几次CAT扫描显示，查理的右颞叶和脑干有受损的迹象，大脑大面积水肿，侧脑室积血。还有多处颅骨骨折，其中包括颅底骨折。6年之后的CAT扫描显示，查理的情况得到了大幅改善，但尚未痊愈。或许是因为查理上脑干受损，引起了网状额叶断连综合征，从而导致查理之后遭遇了种种麻烦。颅底骨折也增加了眶额区域直接受损的可能性，即使它没有反映在CAT扫描的结果上。
查理出院后回到了母亲家（他的父母离异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开始过上了无所事事的生活。他整天看电视、喝啤酒、吸毒。最终，查理的母亲忍无可忍，将他赶出了家门。父亲收留了查理，但这也没有持续多久。一天，查理将一个患有图雷特综合征的女子带回了家，两人睡在查理祖母的床上。女子抽搐的声音让父亲发现了这一对情侣。查理又被赶出了家门。
查理与这名患有图雷特综合征的女子结婚了，开始了混乱不堪的生活。他有时住在女子的家里，有时在街上流浪，在乡下游荡，大多数时候都是烂醉如泥或吸毒成瘾，有时候也小偷小摸。对外行的观察者来说，查理的生理机能和心理机能已经恢复了。他思路清晰，口齿伶俐，丝毫没有神经受损患者的样子。他虽然行事鲁莽，但总体上是一个温厚的人。不过，他脾气火爆，很容易与人争执。查理偶尔会做零工，但是做不了多长时间，最后又会在街上流浪。
查理本来可以得过且过，但有一天，他的钱用光了，于是他决定抢劫一家便利店。为了实现这一目的，查理向另一名脑损伤患者寻求帮助，查理之前在康复医院认识的这个人。查理将一只比克打火机装在裤兜里，假装这是一支手枪，抢到了大约200美元的现金。在抢劫的过程中，查理的同伙颇有耐心地待在便利店门口用于逃跑的汽车里，车牌毫无遮掩。查理在实施抢劫后的两小时内就被追踪并逮捕了，当时他正心满意足地用赃款喝酒、吸毒。
查理的不幸遭遇之所以是“额叶犯罪”的一个经典案例，是因为犯罪过程是如此拙劣。整个事件最显著的特征就是有失精准，缺乏远见，没有应急方案。这起犯罪拙劣得可怜，引起的同情远胜于愤怒。法庭对查理的病情一无所知，查理进了监狱。虽然狱警也不清楚查理的病情，但他发现查理很“古怪”，于是查理大部分时间都待在监狱医院里，直到假释出狱。这个时候，查理年迈的母亲觉察到了查理的行为和他以前的脑损伤之间的联系。查理被安置在由我的学生朱迪斯·卡曼博士经营的长期康复中心。我正是在这里遇见查理的。
查理衣冠楚楚，一点儿都不像神经疾病患者。他步伐矫健地走进卡曼博士的办公室，面带着友好的微笑，他的举止丝毫没有暴露他的脑损伤或犯罪经历。他表面上口齿伶俐、喜好社交，没有明显的认知缺陷。他似乎很在意自己的外表，一见到我就让我猜他的年纪（他42岁了，但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年轻），还问我是否喜欢他的山羊胡子。
查理知道我是这个项目主管从前的老师，正在写一本书，想要将他的故事写进书里。他期待我俩的会面已经有一阵子了，并且决定尽可能地好好表现。他对将要出现在我的书里这件事非常兴奋，但得知距离我完成这本书还有一段时间后，他又感到沮丧。他不停地催我：“快点，动手写啊，医生！”查理愉快地讲述他的故事，饶有兴趣地讲述着细节，在叙述的过程中时不时地咒骂几句。虽然他是一个中年男子，但是给人以一个醉醺醺的青少年的古怪印象，这就是自娱式玩笑癖的显著特征：
“你喜欢来这里参与这个项目吗？”我问道。
“不喜欢。”
“为什么不喜欢？”
“因为我很饥渴，医生。这个老巫婆（他指了指卡曼博士，咧着嘴笑，表明因为我在场他才选择了这么一个词）没什么用……你能给我找些姑娘吗，医生？（他拍了拍我的膝盖，眨眨眼，快活地笑。）你不介意我胡思乱想对吧？”
整个康复中心都知道查理眼波流转的时候就在幻想娶了康复中心的一位女患者（他和患有图雷特综合征的妻子离婚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因为“一旦你从围城里出去，你就立即想再进到围城里去”。查理的情欲有多种表现形式。有一次他得到了一些男性生殖器形状的棒棒糖，就四处走动，将他们分发给中心的女性员工。查理天真地讲述这段经历，无比兴奋，想起那些愤慨的女性就大笑不止，还将那些棒棒糖叫作“生殖器糖果”，一点儿都不顾忌旁边的卡曼博士。
在对话的过程中，查理随随便便地把手放在卡曼博士的臀部。当查理被要求说明自己的行为时，他的回答是“它（他的手）碰巧动了”。这个解释如果出自一个神经完好无损的人之口，那么它听起来毫无道理，但是查理在不经意间道出了他的情况的实质。对查理来说，“它”（或者可以说本能冲动）不再受额叶的有效控制。但是，查理在事故之前的正派作风仍然会以不太协调的方式呈现出来。当一个治疗师建议查理可以试试男性自创世之初在缺少女性陪伴时通常会做的事情时，查理对这个想法倍感惊讶，因为这与他的基督教信仰是相悖的。我得知后来他的观念变得更加世俗了，他在康复中心的生活也得到了更好的控制。
在采访中，虽然查理总喜欢谈论性，但是我会换个话题问他：“你觉得你完全康复了吗？”“没有人能够百分之百地从一起事故当中康复，但是我的恢复程度已经达到99%了。”他回答道。但是，查理之后的表现能够说明很多问题，远远超出了查理的故作勇敢：“头部受伤好比能够让人永葆青春的泉水。它让你停止成长。我在25岁的时候受了伤，现在我感觉自己仍然是25岁……一个42岁的人应当有更多的常识。”查理似乎很享受自己的“永葆青春的泉水”，他的反思不够深刻：“车祸是福。”这段离奇的对话结束了，查理带我参观了他的卧室，卧室里有家人的照片和两个养着热带鱼的鱼缸。我一直认为他是一个热情、亲切的人，丝毫没有恶意或者骗人的想法。他是一个拥有成年男性身躯的青少年。虽然他语言粗俗，但他有点迷人，天真可爱，我喜欢他。我们握了握手，他拍了拍我的背，叮嘱我一定要寄给他一本我的书。
在我写作本书之际，查理仍然住在康复中心，在社区工作。康复中心的就业项目帮助查理找到了一份工作。大多数时间，查理都在认真地工作，修理清洁工作做得也非常好。不过，由于查理脾气火爆、口无遮拦，他很容易与老板闹得不愉快。不克制的行为让查理丢了前一份工作，他现在是一家百货商店的看门人。查理偶尔会犯罪，如偷康复中心的汽车开着去兜风（查理没有驾驶证）。
查理大部分时间里都是一个和善的人，丝毫没有伤害任何人的想法。他总体上有趣又合群。但是作为眶额综合征患者，查理的脾气变化不定，很容易突然之间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如果有人挡了他的路，查理很可能会二话不说转身给那人一拳。由于查理已经从伤病中恢复过来，为了消遣，他还养成了举重的习惯，所以他能给人造成真正的伤害。一点儿小事就会让查理暴怒。当康复中心的另一名住院者误拿了查理的冰激凌时，查理愤怒的拳头就像雨点一般落下，得四个人才能够将查理摁住。
在这种情形下，查理恢复得很好。他体格健壮，口齿伶俐，没有明显的记忆障碍。今天，大部分人会认为查理“古怪”“不成熟”“我行我素”“令人厌恶”“粗俗”。但是，很少有人意识到查理的大脑受过伤。我怀疑很多心理学家和外科医生都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事故发生多年后，我们给查理做了多次神经心理学评估，结果显示查理的智力（使用的是20世纪90年代经过修订的版本——韦氏智力量表）处于平均水平，记忆力（使用的是20世纪80年代经过修订的版本——韦氏记忆力量表）低于平均水平。查理在语言测试中的表现也属于正常水平。所有的测试结果可能都低于事故发生前的水平，但是从上述测试结果中丝毫看不出查理受过伤。不过查理的主心骨不见了，他变成了一个“不系之舟”。查理的案例反映了额叶综合征的本质：具体的技能没有受到影响，但内心的指引却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