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十年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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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最终和狐狸分手之后，玫才完全悟
出了狐狸那深藏于内心的惆怅的根源。
母亲什么时候离开的，玫茫然地没有觉察，只知道她把太多的叹息和忧郁留在了自己的身边。房间里漆黑一片，低垂着的窗幔的缝隙中洒落了一线难得的月色。
玫抱着膝，拥着被子，坐在床上，静静地谛听窗外隐约的虫鸣，这时如果是在狐狸的小阁楼里，狐狸会搂着她，给她讲儿时的故事，在她眼前幻化出北京城的宁静，那里永远是他梦中的世外桃源。
“毕业后，你会和我一道回去吗？”
进入大学四年级之后，这是狐狸问过她的最多的一个问题，虽然每次从她这里得到的都是肯定的答案，但玫知道，狐狸从来没有把他那颗悬着的心真正放下过。
狐狸最终留在了上海，玫知道，那是得益于他出色的学业，还有他出色的女友。
“你好像并不开心。”
在拿到“派遣证”的时候，玫望着魂不守舍的狐狸，问。
狐狸老老实实地点了头，也许为了爱情，他放弃了太多太多。
“留在上海还不开心？”
因为狐狸最终留在了上海工作，波儿替玫高兴得不成，冷不丁听说狐狸的失落，把个眉头皱得紧紧的。
“做个‘新上海人’有什么不好？搞不懂！”
这个问题玫也曾试探着问过狐狸，他总是告诉她，在这繁华的都市间，他似乎永远也找不到自己的坐标。
“这里只有我的爱，却没有我的未来。”
狐狸最后一次见到她的时候，这样对玫说，那是在他最终决定离开上海，回到北京去之前。
玫难以想象，一个他生活了十年的城市，竟然从来没有让他的根须扎下。
“我们在一起的时候，这里至少还有我的爱，现在，它已经没有任何留住我的理由了。”
狐狸平静地对玫说，脸上显出一种解脱后的安适。
“上海真的比香港好！”
班尼说这话的时候玫就会想到狐狸，在狐狸眼里，上海尽管很优秀，却永远没有故乡的亲切。
“上海真的比香港好，还是上海的女孩子比香港的女孩子好呢？”
玫很狡猾地问班尼，后者看看她，会心地笑了。
“不会是因为我吧？”
在狐狸向她最后道别的时候，玫自私地希冀着，轻声地问他。
狐狸很灿烂地笑了，就像当初他们热恋的时候一样。
“怎么会呢，傻丫头！”
狐狸轻轻地拍拍玫的肩膀，让她觉得他其实是很残酷的一个男人。
狐狸在上海生活了十年，却永远无法像上海男人那样温存体贴，细致入微。除了在和她热烈缠绵的时候，玫总觉得在他习惯性地眯起来的单眼皮下，那两道炯炯的目光中，隐约藏着一丝怅然若失。玫不止一次地探究过，但狐狸却是永远立刻把一片不以为然笼罩在脸上，让她像是对了一个竖了周身尖利的刺的刺猬那样，无从下嘴。
“好啦，猫，什么事情也没有，你不要太敏感了！”
狐狸揽了她的肩，嬉笑着在她的耳垂上轻轻地啄着，让她痒到心底。
玫可以感觉到，只有在她和狐狸单独在一起的时候，狐狸才会真正地放松自己，才会流露出一个恋爱中的男孩子的一切浪漫。至于为什么像狐狸这样看似风风火火豪放不羁的男孩子，竟然会深藏着一份久久的惆怅，玫实在是弄不明白。
刚刚开始和狐狸恋爱的时候，玫并没有感受到后来狐狸那种隐约的惆怅。不知道是不是热恋中的人们往往会变得很迟钝，那时，狐狸给玫的感觉完全是一种青春昂扬的样子，永远的激情四溢，永远的洒脱率真，让情窦初开的她为之倾倒，为之心动。然而，不知是造物弄人，还是岁月无情，抑或是激情过后的一切归于平淡，玫却感受到往昔狐狸身上那吸引自己的一切，正在一天天地黯淡下去。有时候默默地面对他，玫会感觉到一种恋人之间不应该有的平淡和乏味，彼此之间好像是一对历尽了沧桑之后，风烛残年中平静地迎候着衰亡的老夫老妻。每每这时，玫便会突然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真的有这么严重？”
当玫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感觉讲给狐狸的时候，狐狸有口无心地反诘着，让玫委屈得鼻子酸酸的。
或许这一切都不过是一种错觉，或许狐狸从来不曾想过要用这样的一种方式伤害他挚爱的恋人，但玫却绝对无法让自己排解心头笼罩着的那片荫翳。
直到最终和狐狸分手之后，玫才完全悟出了狐狸那深藏于内心的惆怅的根源。从出生，到踏入社会，玫确乎不曾有过离乡背井的经历，不曾感受过人在异乡的失落和归属的真空，而且作为一个女人，一个或许没有那么强烈的事业追求和位势渴望的女人，她不能理解狐狸那种难以融入上海这座繁华都市的生活的失落，不能感受他那种得不到认同和发现的自我价值埋没的痛楚。她原以为，这个世界上任何一对快乐幸福的情侣之间，热烈和温情之外，就容不得其他了，却没有想到，在男人们，具体地说，就是在狐狸心底，还凝聚着那么多纷繁芜杂的念头和感受。
“其实，很多人也都是这样平?淡淡地走过一生。”
狐狸眯着的眼睛却透露出他心中的不甘。
“可我偏偏不是那么一个容易忽略自己内心感受的人。”
狐狸告诉玫，他也曾试图让自己忘却曾经的凌云壮志，试图让自己成为一个平平常常的男人。一个他爱和爱他的妻子，一个一定是杰出的儿子，一个温馨和谐的家，伴随着他白了头上的黑发，弯了挺拔的背脊，庸碌而幸福地走完全部的人生。
“这么多年了，我几乎强迫自己做到了，在这座城市里，我努力着，努力地让自己融入这里的生活，努力地让自己适应那毫无创造性的工作，努力地冰封着当年的雄心壮志，为的只是圆满我们之间的爱，圆满作为一个男人最基本的责任，但我却终于还是功亏一篑。玫，你知道，有时候信念这东西是很害人的。”
狐狸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却看不出一丝的悔。
或许就是从那一刻起，玫知道，她和他已经走到了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