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风船之 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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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样?对于这次再度出征的决定,堺地(或称堺港、堺市,紧邻大阪,是接触国外、贸易频繁的商业都市)的人们有何看法呢?”
这时已是庆长二年的夏天。
政宗在前往堺地拜访今井宗薰时,故意假装若无其事地间道。
当时,位于伏见城内的伊达町已经全部完成。于是秀吉乃以举行第二次修城为名义,不断地调集重兵来到京师,并下令诸将开始整军经武,做好出兵的准备。
同时,政宗也正式与向来和他感情很好的浅野长政恩断义绝。当然,他这么做是有理由的。
如果自己和家康交往密切,又和浅野感情深厚……必然会使三成感到紧张,而这是政宗所不愿意见到的结果。更何况对政宗而言,只是五奉行之一的浅野长政,并不是什么重要人物。
如今,即使没有长政,政宗也能直接与秀吉谈话、向秀吉进言;而长政的介入,却反而会形成一种干扰。
或许是由于大地震过后物资缺乏的缘故,秀吉在巡视伏见城的修复工事时,曾赠给各大名一袭纸衣,然而送给政宗的,却是一件画有彩饰的美丽衣裳。
“这是只有你才够资格穿的衣服,所以当然与众不同。”
为了回报秀吉的厚爱,政宗特地献上一艘座船。此外并在伏见的家中设宴招待秀吉,竭尽所能地讨他欢心。
在其子兵五郎于六岁元服,正式成为从五位下的侍从秀宗时,政宗本身已是从四位下右近卫权少将,不但是个乡间大名,而且成为“伊达众”的统领。
今井宗薰十分了解政宗的才干及实力,认为他绝非泛泛之辈。
“如今既然胁坂、藤堂、加藤(嘉明)的水军都获胜了,太阁殿下必然会乘胜追击,这么一来事情就没完没了。”
“你是说,我军仍会陷入苦战啦?”
“问题的关键在于,这一次高丽是否能够请出明朝的援军,再加上太阁本身的健康情形……我认为整个战争形势,必须视此二者而定。”
“你认为太阁的病不会痊愈吗?”
“是的!毕竟,他的妻妾们都太年轻了,以致他根本没有充裕的时间可以蓄积精力。我认为太阁极可能因为耽于女色而早死,故对他深表同情。”
“哦?不过在此之前,你不是说太阁会死于战场上吗?……你的想法至今仍未改变吗?”
今井宗薰笑着点点头。
“少将的记忆力果然惊人!不过,你没有注意到事情改变了吗?”
“如何改变呢?”
“现在太阁已将国内之事交给内府及大纳言处理,并且将秀赖托给他们照养,而自己则急于赶赴战场……但是,我认为他根本不可能成行。”
“此话怎讲?”
“因为有人不愿意把秀赖交给内府及大纳言啊!哈哈哈……伊达少将,这一点想必你也清楚吧?”
宗薰笑着把茶递给政宗,而政宗也不禁微微地笑了起来。
“你的观察果然非常敏锐。的确,事情正如你所说的一般,不过你认为最糟的情形会是怎样呢?我很想听听你的看法。”
“真是惶恐之至。当着少将你这么具有智略、才干的人面前,宗薰岂敢班门弄斧呢?”
宗薰略一低头沉思,随即说道:
“凡是生在堺地的人,大多长于精打细算,因此对于这场无法避免的国难。很多人都有自己的看法。”
“当然你也是其中之一啦?那么,你有什么看法呢?”
“以太阁的个性来看,只要他的身体还能活动,他一定会到战场上去的。然而,一旦太阁果真出征,则国内势必将会分成两派。其中一派是奉行太阁的遗志,另外一派则拥护太阁的血脉秀赖殿下……换言之,太阁本身的势力会分成两股,彼此互相争夺天下。”
“嗯!的确如此!”
“最糟的情形是这两股势力全都倒下,也就是太阁死于战场,而国内的战争则是胜负互见,时局再度回到战国时代……这么一来,堺地的人们势必得要拥兵自卫才行。在此情况下,金银是不可或缺的。”
政宗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
事情的确正如宗薰所言。事实上,政宗本身也察觉到这一形势的演变,但是在此却不能明言。
“那么,如何才能避免最糟的情形发生呢?”
“首先必须制止太阁渡海。”
“可是,太阁殿下终究不可能再活个五十年或一百年啊!”
“话虽如此,但如果因为外战而导致兵疲民困,则必引起发生内战的悲惨下场。反之,假若太阁能够坐镇国内的话,则内战便不致引发,并且很快地消弭纷争。”
“是这样吗?……应该是吧?……不过,还有一种情形也必须考虑到。如果太阁殿下因为旧病复发而猝死,那么又该怎么办呢?”
宗薰牵动嘴角微笑道:
“这么一来,就只好赶快采取行动,设法压倒对方啦!我的意思是说,只要有一方较强……那么就不会产生其他敌手了。”
此言一出,政宗随即改变态度。
“哈哈哈……想不到宗薰大人也会违背自己的心意说话。”
“什么?我违背心意说话?没有这回事!”
“事实上,天下还有另外一股势力在萌芽呢!”
“那是必然的道理。不论是在哪一个时代,只要有两方在作战,就一定会有第三势力乘机崛起……像伊达少将这么聪明的人,也认为国内真有这股势力吗?”
“当然有啦!宗薰大人。我想,边境的群众对此看得最为透彻的,对下对?根据世间的传闻指称,向来十分厌恶信长的堺地群众,是煽动明智光秀叛变的元凶。”
“真是岂有此理!”
“打倒信长的明智,有可能成为第三股势力。但是,堺地百姓对于新近兴起的第三股势力,是绝对不会掉以轻心的。”
宗薰慌忙挥动双手:
“这是误会,真是天大的误会……事实上,每一个边界群众都希望能够世世代代平安过日的。当然,他们是以从商当做武器,但是从商并不会引起任何危险的问题……当然其中也包括茶道、香道及游艺等百姓在内,但他们全都是善良的人民。”
“你不要这么慌张嘛!”
政宗笑着打断他的话。
“如果有人能洞悉最糟的情形,那么又会发生什么事情呢?我想,应该有人会看出这一点才对。”
“假若没有人能看出这一点,那就真的值得担心了。”
“那么你有什么好方法吗?”
“有!”
宗薰低声说道:
“如果……如果真有第三股势力的话……那应该就是伊达少将你了。只有你……”
“哈哈哈……快别这么说了,宗薰大人!不过,太阁死去之后,如果真的无法避免一战,那么结果就会真如方才我们所提到的三种情形。”
“哦,你是说……”
“由太阁手下所分出的两股势力,究竟是右方胜利呢?还是左方会获胜?抑或当两方争执不下时,由乘机兴起的第三股势力获胜?除了这三种情形之外,再也没有其他可能了。”
“的确如此!不过请问少将大人,其中的道理何在?”
“像我们这种平民出身的大名,往往必须先考虑到安身立命之道,不能随便找一个可能失败的人作为盟友,否则必将使祖先辛苦创立的血脉和基业毁于一旦。”
“正是如此!你的见解果然比堺地人们的想法更加透彻。”
“如果我们在尚未分清敌我,就贸然加入战阵的话,那么将是非常愚蠢的行为。因此,若想保全身家性命的话,就必须采取中立之道。”
“哈哈哈……一点都没错!”
“既不与任何一方为敌,也不与任何一方为友,只要小心地巩固自己的领地周围,不让任何人来侵犯,相信一定可以平安无事地度过这场大灾难。”
“那、那是……事实上,那是堺地民众代代相传的做法。”
“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我才要借重你的智慧啊!政宗的资质固然平庸,但是并不愚蠢,所以我绝对不会成为第三股势力的。”
“这点我已经知道了。”
“但是,如今小犬已在对方的手中作为人质,并且陪伴在秀赖殿下的身边,所以情形就又不同了。”
“的确如此,的确如此……”
“在一般人的眼中看来,把爱子送到秀赖君的身边,是十分无奈的决定。个中原由,和堺地人明哲保身的道理是一样的。”
“这么说来,你是希望我设法帮你要回秀宗啦?”
“不,你误会了。如果我打算这么做,就不必借重你的智慧了。不过,我倒希望你能帮我把另一个人质送到内府处。”
宗薰不敢置信地瞪大了双眼。自愿交出人质--这真是前所未闻的奇想啊!
“这一次你打算以谁作为人质呢?”
“就是你也知道的五郎八姬啊!现在,她可是我政宗唯一的孩子了。”
“什么?是那个可爱的小公主?”
“如果说要把她当作人质,则这种说法未免太残忍了。只是,我希望她能嫁给德川大人的六公子辰千代,故而想请你充当大媒。”
“这……这……这怎么敢当!我能做得到吗?”
“当然可以!你也知道,这些大名们随时都可能成为仇敌,而向来主张中立的边界群众经常都能赢得双方的信任,在任何场合里都不会与人发生摩擦。如果你肯答应我的请托,那么我愿意以千贯(一万二千五百贯)的领土作为谢媒礼。如今,我只想学习堺地群众保护自己家园的方法,既不与人结盟,也不与人为敌,严守中立。如果你认为千贯太少,那么我可以加到两千贯。总之,一切都拜托你了,宗薰大人。”
宗薰定定地望着政宗,不知该如何回答是好。
政宗露出灿烂的微笑,在他的眼中,似乎又看到了那飘浮在蓝空当中的汽球,正逐渐朝自己飞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