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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抬起头,小蕃茄站在桥中央。她穿着白色的雪衣,连身的帽子像一朵乌云,把头完全吞蚀。
“小蕃茄!”我远远大叫,“小蕃茄!”
她一动不动,像另一尊石碑。
“小蕃茄!”
她一动不动,像一座断桥,没有人能走近。
我吐着气,无奈地走到她身旁。湖上雾茫茫,我们仿佛飘在水上。
“你不冷啊?”我问。
“今年的春茶完了。”
“什么?”
“杭州的龙井啊,这雪一下,春天的茶要贵了!”她的鼻音很重,似乎是感冒了。
“你感冒了。”我想起昨晚她躲在洗手间半个小时,不知道怎么了。
“没有啊,我好的很。”
“你好‘冷’的很,你看看,声音都变了!”
“你听过‘叹息桥’吗?”
“什么?”
“‘叹息桥’?感叹的叹。”
“喔……‘叹息桥’!”我脚用力踏地,溅起雪花,“这里就是啦!你没听到我站在这里,一直在叹息吗?”
“你去过威尼斯吗?”
“我去过台北的威尼斯理发厅。”
二十(4)
她不理会我的嘲讽,继续说,“威尼斯有个叹息桥,它是一条密封式的小桥,连结河的两边。左边是总督府的审判室,右边是监牢。犯人被判死刑后,从审判室被押到监牢的行刑室,走过密闭的叹息桥,会踮脚,透过小窗看外面威尼斯的美景最后一眼,不经意地便发出叹息……”
我脚全湿了,也踮着脚,“真浪漫,你去过吗?”
“没有,但我将来会去……”她低头微笑出来,然后把掉落在嘴上的雪花擦掉。
我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笑的,但也跟着起哄,“好啊,我跟你一起去。这几个月,我累积了满多叹息的。”
她看我的眼睛,沉默了一下,然后说,“我不要跟你去。”
我本来就没有真的想去,但听她这样坚决的拒绝,反而不平,“为什么我不能去?你要跟你男朋友去吗?”
“我也不想跟他去……”
我对这样模糊的答案不以为然,但不想斤斤计较,就不再说了。
但当她说不愿跟我去时,我心头的雪,也下了下来。
二十一(1)
“冷死了,我们走吧。”断桥上,我催促。
“急什么?西湖难得下雪,不好好体会一下?”
“台湾也偶尔地震,地震时我可不想好好体会。”
“你怎么把地震跟下雪比在一起。”
“都是天灾啊!”
“你说这是天灾?”她把双手张开,身子转了360度,试着抓住飘下的雪花,“这是福气啊!”
“是你自己说春茶完了!”
“你这个人怎么一点情调都没有?这可是许仙和白素贞相遇的地方!历史上最伟大的爱情,就发生在这里。”
“许仙和白素贞相遇那天应该没这么冷吧。”我边说边抖着腿。
“大家都想到爱情,你只想到气温。”
“我本来就不喜欢白蛇传。我怕蛇,连属蛇的女朋友都不敢交。你要谈爱情,我宁愿去梁山伯与祝英台的书院,室内应该暖和一些。”
“你不是一个浪漫的人,对不对?难怪你老婆会跟你离婚。”
“离婚”两个字本来刺耳,但在开阔的湖畔似乎被稀释了。我心平气和地回答,“我们蜜月旅行是去香港,你说我们能浪漫到哪去?”
“你难道不想跟她去一些特别的地方?”
“比如说日本吗?”
“比如说非洲啊,北欧啊,南极洲啊?我一直想去南极。”
“南极?我本来还想将来找个机会去南极,但今天在这里被冷到后,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
“你是台湾人,平常看不到雪,不会觉得下雪很兴奋吗?”
我摇摇头,“你是上海人,平常看不到雪,怎么喜欢去冷的地方?”
“冷热无所谓,我喜欢去没有人的地方。我相信两个人到了没有人的地方,感觉会更亲密。”
“谁说的?现在这里一个人都没有,我们也没有比较亲密。”
“你这个人根本就很难跟别人亲密。牵手、赏雪,你都没兴趣!”
她又恢复了火车上的犀利,我本能地反击,“谁说的?我和我前妻也曾经很要好过。我们还试着生孩子。”
二十一(2)
“结果呢……”
“我们太早离婚了。再给我们几年,我们一定子孙满堂!”
“我不是说身体上的亲密,我是说那种毫无戒心、没有保留地,把自己交给别人。”
也许是因为她一语中的,我呆了一下,说不出话来。但我只准自己失守几秒钟,立刻清醒过来,“不会啊,我坐飞机的时候可是把命都交给机长。”
她摇摇头,对我的油腔滑调很反感。我的求生本能让我进一步攻击,“你干嘛?年纪轻轻,讲话老气横秋的!”
“老的是你!人越老,越不敢真情流露。”
“那你就体谅老人家,跟我走吧,我快冻僵了!”
“一辈子就来这么一次,不待久一点多可惜?”
“谁说一辈子就来这么一次?杭州这么近,随时都可以来。最好春天来,看’苏堤春晓’!”
听了这话,她掉头走下桥。我谢天谢地,吐了一口气跟上去。她不说话,我反而担心。我追着她,试图激她说话,“你说我不敢真情流露,那你呢?你很容易亲近吗?我跟你聊了这么多,从来没听你说过你男朋友。”
“我一开始就跟你说我有男朋友。”
“没错,你是说过。但你从来不告诉我他是谁,他在干嘛,为什么你是跟我来杭州,而不是跟他?”
我知道这话讲重了,想收回却来不及。她往前走,脚步加快。我走两步要跑一步,才勉强赶得上她。她不说话,我心中的争辩声却很大:我老了吗?我变得不敢真情流露了吗?这么明显吗?连小蕃茄都看得出来?
发现Amy有外遇后,我的确变得沉默寡言。我并没有立刻告诉她我知道她有外遇,于是我一个人承担着两人份的焦虑。一起看电视,节目进行时我们没有话讲,广告开始,有压力要讲话,也必须挖空心思。“要不要吃水果?”起先我还会应付一下,后来连这种官话也免了。晚上的客厅,我们一起看电视。但若是关了灯,邻居会觉得没有人住在那里。
为什么爱情冷却的这么快?比西湖下雪还突然?难道只是因为第三者?刚认识时, MSN从11点讲到6点,还精神饱满地一起去吃早餐。到了离婚前,我们在家里视而不见,好像彼此只是冰箱角落的一碗剩饭。我一直怪Amy有了别人,却没有想过,她为什么会有别人。
会不会被小蕃茄说中了:我不浪漫,不敢真情流露?
二十一(3)
我赶上小蕃茄,她仍然板着脸不说话。她抬手招了辆出租车,我跟着挤了进去。
车外气温低,司机把车窗关得很紧。小蕃茄不吭声,车内的气温比车外还低。还好司机健谈,炒热了气氛。
“这天气可真怪啊,一天降温十八度!昨儿个半夜我哥儿们上高速公路,打电话给我,说路上下雪了。听说这是三十五年来最大的一场春雪!杭州拉电二十九条!”
他滔滔不绝讲着,我感觉像在听广播。小蕃茄对着窗大口呼气,完全不理我,我只好跟司机聊天,“‘拉电’?什么意思?”
“您打哪儿来的?没听过拉电。”
“我台湾来的。”
“台湾没这说法吗?拉电就是线路断了,停电。”
“喔……”我点头。
“这位小姑娘也是台湾人吗?”司机问。
小蕃茄没在听,我怕失礼,帮她回答:”她是上海人。”
“你们是夫妻吗?”司机瞄着后照镜中的我们。
“我们是朋友……”我看着小蕃茄,她好像聋了,我对司机笑笑,“不过……我和她也’拉电’了。”
司机笑笑。不巧的是,小蕃茄的手机响起来。她有电,只是对我拉电。
“喂?”她接起,表情严肃。我转头看自己这边的窗外,但竖起耳朵在听她那边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