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另有隐情
《魏西里探案集》第18章 另有隐情,页面无弹窗的全文阅读!
安然山是一座山势险峻的大山,山脉沿着公路呈一条扭曲蜿蜒的S形延伸。山上松柏成林,高大的树木满山都是,密密麻麻的坟墓零乱地散在山的各处,它们大多是几十年前的老坟,一眼望去颇为壮观,也使人心惊。
只有山顶上才有所谓的公墓,那是火葬出现后埋骨灰的位置。
公墓园很大,所有墓碑都整齐地排放着,本市传说只有安葬在安然山,灵魂才能得以安息,所以硕大的安然山几乎没有别的用途。
几百年来不知多少人埋在这座大山之中,五步一坟,三步一碑。因山上墓多,所以松柏也多,年代久远的松柏高的达到了十几米,阳光根本无法穿过它们照在山上,所以哪怕是盛夏,整个安然山都是阴森森凉飕飕的。
而如今母亲也成了其中一员,天不开眼地下着细雨。
我痛苦地跪在那张熟悉的照片面前。
我恨自己当时太懦弱闭上了眼睛,以至于雷肖开枪那一刻没能阻止他。
事情已经过去了一个月,可我没有一天晚上是睡得安稳的。母亲临死前的那一声惨叫,睁开眼后李铃铛疯狂地尖叫,它们都是我梦魇的一部分。
在亲友的见证下,母亲的骨灰被安葬在了公墓里。
我长跪在雨中,却流不出一滴泪来。
逝者已矣,母亲埋在地下,我跪在墓前,天人永隔的悲痛只有切身经历才能感受。
雨越下越大,亲友们纷纷离去。
他们来劝过,被我拒绝了。我想再陪陪这个胆小的女人。
突然身上的雨停了,抬头见到了一把黑伞。
“柳佩是你什么人?”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我抬头竟然看见了屠远洋,那个老官僚穿一身黑,阴着张脸。
“你认识我妈?”我猜屠晓的墓应该在这附近。
“算认识吧,你妈出事了我女儿也出事了。哪有这么巧合的事的?”屠远洋的脸色更加阴沉。
我思索着这老头摸不着头脑的话,他不但认识我妈,还很熟悉的样子。
可我怎么不认识他呢?姥爷是铁路职工,不过跟姥姥去世的都早,母亲也是铁路上的,工作上应该跟屠远洋没有交集,也从来没听他们提起过这个人。
“屠老先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知道些什么?”我不由得礼貌了起来,难道这老头觉得我母亲的死另有隐情?
我是当时的亲历者,母亲死于雷肖枪下确凿无疑。
“你妈没跟你说过姓屠的?”屠远洋瞥了我一眼,显得很不信任。
我用力地摇着头,站起身来抖抖身上的雨水。
屠远洋突然激动地握住我的手臂:“那她给过你什么东西没?在你重要的日子,比如你十八岁、二十岁或者当兵当警察之前。”
我猛地警醒了过来,雷肖他们去我家拿的东西是不是跟屠远洋这话有关?
在十八岁生日时,母亲确实给了我一个做工精致的旧盒子。
那盒子大概计算器般大小,里面有一张很怪的皮纸,黄白色的皮纸刻着一些古怪的纹路,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做的,当时问她,母亲只说是姥爷传下来的东西,不值几个钱,让我收好当个纪念。
我也曾仔细研究过那张皮纸,我觉得它非常像一张地图,可因为上面既没有标字,也没有很明显的山脉水流走向,我又吃不准。
后来又问了几次母亲,她始终保持同样的说辞,我也就没当回事,随手丢在床头柜抽屉里面了。
“有啊,送过一张皮纸给我。”我说完盯着屠远洋看他的表情。
他阴沉的脸似乎露出了一丝阳光,但很快隐去。
“拿来给我看看。”他装作平淡地说着。
“我可以送给你。”我见他面露喜色继续补充,“但你必须告诉我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那个盒子已经遗失了,我甚至连那东西是什么,有什么作用都不知道。
可直觉告诉我,眼前的老官僚一定知道一些隐秘。
“屠老伯,你别担心,我就想做个普普通通的警察。什么荣华富贵我都不在乎,这样你要信不过我,我写张字据给你,我们柳家的羊皮纸归你所有。你告诉我之后直接跟我回家领东西去怎么样?”
我伸出手问他要纸笔。
屠远洋一时激动得掏笔的手都在抖。
他拿出纸后,仍旧给我撑着伞。
我抹干手将纸拍在掌心,认认真真地写了一份羊皮纸转让的契约给他。
屠远洋脸上的喜悦再也藏不住全部露了出来。
“咱们边走边说,你家住在哪?”这老头已经迫不及待想拿羊皮纸了。
“在带湖路上,你先把故事说给我听啊。”
“事情有点远,是民国二十七年也就是一九三八年,也就是我八岁那年的事。”
屠远洋这杆子打到了五十多年前,我屏住呼吸听着他讲述那个年代的故事。
这是一个关于易子相食的故事。
什么叫易子相食?老年间赶上饥荒,太平光景只能混个温饱的老百姓因为没有吃食过不下去,只好吃人肉。
吃谁呢?先吃死的,再吃小的,那时人孝顺,父母如果还活着即使年老体弱也不敢吃,只好吃自己孩子,可亲生骨肉血脉怎么下得去手?有耐不住饥的就跟人交换着吃。
事情发生在民国二十七年十月中旬也就是一九三八年。那年屠远洋八岁,他的父亲姓屠名满谷,光绪二十年生人,那年正好三十三岁,是河南中牟人。有熟读历史的朋友看到这就大概明白发生了什么。
那年河南安徽江苏三省受黄河水灾人口一千多万,其中饿死的有三百多万。
赵口的黄河因为某种原因决了堤。一时间滔滔黄水,铺天盖地,飞流千里。无数耕地房屋被毁,淹死的百姓不计其数,黄泛区十室九空户户有冤魂,家家有枉死鬼。
屠满谷是个篾匠,就是箍桶编篓的手艺人。
第一次决堤是在六月的一天晚上,刚吃过饭的屠满谷带着两个儿子在箍地主家的大水桶,他的媳妇在洗碗。
突然满眼全是可怕的黄色,这大水不是普通洪灾一样慢吞吞地侵蚀过来。
被牢牢围住的黄河挣脱束缚后狰狞得像个野兽,它的来势既汹也急。
铺天盖地,整个世界都是它的声音。
“轰”的一声响,所有的房屋稻田树木顷刻全被吞噬,千里之内几难生还,中牟在赵口边上,挨上了黄河肆虐的第一波浪潮,也是受灾最严重的地方。
大难来袭,屠满谷是个手巧的匠人,他眼疾手快抓住了两个儿子,父子三人坐进了箍好的大桶。因此逃过了一劫。
天灾当前,人命如草芥。被这波黄河大水淹死的人不计其数,屠满谷抱着两个孩子将身子缩在桶里,随着水流漂荡。
他也没了多少活下去的念想,家没了,媳妇父母也被大水淹死了,满目泽国。自己带着两个孩子,多活一天便是上苍的怜悯。
命运之舟将他们带到哪儿便是哪儿吧。
天地之威,不可言状,洪水至处,见山山开,见桥桥塌。
也是父子三人命大,也是屠满谷手艺好,大水桶在洪荒里像只小船一样随着波浪一路漂荡,每日里有些漂来的动物死尸也顾不得许多,张开口就着浑浊的洪水便生咬几口。
一般洪水来得快去得也快,肆虐不了多久,可这场天大的灾祸持续了一个月才慢慢不甘心地退去。
起初几日洪灾最为严重的时候,他们由如身处汪洋大海一般举目望去,除了水还是水,大约半个月后水流渐渐变弱,父子三人离开了大木桶下地步行,他们父子被连日的洪水浸得七荤八素。
大儿子屠远洋二儿子屠大陆,两人性格相反,大的像爹,是个闷葫芦,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二儿子是个猴精投胎。两孩子起初哭闹娘没了爷没了奶也没了。穷人家的孩子也刚强,没两天了解到父子的处境也渐渐安分了下来。他们一路来到了安徽境内。
衣衫褴褛的难民逐渐多了起来,面黄肌瘦的灾民全都目露着饥饿的绿光,仿佛吃人的饿狼。
安徽也是黄泛区,沿途的食物本来就不多,现在连野菜野草树皮都成了难民争相出手以命相搏的稀有食材。
屠满谷力大,起初草还丰沛的时候,倒能勉强周济父子三人,只是每日拉不出屎,或者拉出绿油油的一堆。
这日,父子三人到了安徽亳县,这里已经有难民过境了,境内连点绿色都难以寻觅。
已经开始有难民把目光对准了路边的浮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