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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籍名:《石门呓语》    作者:尤凤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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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爷这一说一走,不软不硬。不明不白,一时弄得这伙起事头领懵了,眼瞪眼地相望,忘记了今晚要成就的大事。直到二爷快走出厅门,七爷方如梦初醒,心中一悸,差点叫出声来。他晓得险些中了二爷的蛊惑。只要二爷走出门去,他的好事就会破灭。只须半个晚上,二爷那三寸不烂之舌就会将山寨所有的头领小崽降服,他七爷就成了孤家寡人,就成了乱臣贼子。二爷会饶所有的人,却唯独不会饶他,明日日出便是他头落之时。想到这七爷就出了一身冷汗,张口向守卫门口的小崽高呼一声:“妈个巴子,还不快下手将那色魔拿了!”这是既定的号令,小崽们朝二爷一拥而上,终是二爷命中有蹇,做了阶下囚。
     新夫人回到后帐就感到一阵困顿袭来,身子软软的,抽去骨头一般。小崽们并没按二爷的吩咐送来吃食,她并没在意,也没多想,就是送来也吃不下去。她倒在床上,不久便迷糊过去,似睡非睡,似醒非醒。这后帐与议事厅有一条甬道相连,那边的声响影影绰绰传来,掺人她的意识之中,于是她就看见自己的夫君正与山寨众头领们猜拳行令,精明的夫君各方面都胜别人一筹,将众头领赢得人仰马翻,她看见夫君那得意扬扬的面庞透出异样的英俊……
     后来她就醒了,翻身坐起。二爷尚未回帐,议事厅那边也不再有酒宴之声,山寨的夜晚陷入惯常的寂静。这寂静又使她再次感到困顿,可她尽量克制,使自己免于入睡,她想等二爷回来。她有话要说,至于究竟要说些什么,她倒不十分清楚。
     如果此时她神志清醒,不被困倦所扰,或许她能将自己的心思理出个头绪,她欲向二爷诉说的又恰是难以诉说的心中情愫。自二爷不屈不挠费三夜口舌最终将她占有,尔后又与二爷一起度过数十个难以言说的夜晚,她觉得自己来到天地之尽头,无法返回了。二爷犹如一头无可抵挡的拉车公牛,拉着她向前疾速飞奔,使她受尽颠簸又享尽快乐。但这快乐又只是一层薄薄的窗纸,有火光照耀便灿烂明亮,一旦移走火光,一切又恢复往常,苍白无光。这火光便是她与二爷的交欢。然而这次省亲归来,她有了另一种感觉,那火光已不仅伴随交欢之刻出现,而是无时无刻都在她眼前照耀,这是她的内心之火。
     这内心之火究竟是何时燃起?她说不清。她只知道当他俩双双站在爹妈面前,当他们双双行过跪拜之礼,在那一刻她才在心中接受了她的新夫君。她“归位”于二爷新夫人的角色中。家居的二日,她感到十分的快活,她带领夫君观瞻自己的故里,在村外的河边,在山上的松林,她跑前跑后,指指点点,诉说个不休。
     有一桩事她现在想起还不由脸红心跳。那日傍晚她与夫君走进一座茂密的树林,四周静悄悄的,夕阳透过树梢照着地上厚厚的落叶,落叶五光十色,美丽至极。她欢快地在上面踏着脚,说道这多像铺了花被褥的大床呵!夫君笑笑,附和道这确是一张大床呢。随之便将她揽在怀里,在她的额上、眼上、唇上亲个不停。接着又将她托起稳稳放在松软的“大床”上。那时她一下子明白他要做啥子孽了,羞窘至极。她拼命地护卫着自己,口中“不不”地唤个不停.二爷只是笑,任她在落叶上兽样地翻动,直到她累得动弹不了,方动手给她解衣宽带,嘴里轻轻呼唤:“老婆,你是我老婆,知道么,你是我老婆……”奇异地也就在这一刻,她身体中有了自己的欲求,她完全放弃了反抗,热烈地附就,任夫君为所欲为。那是怎样的时刻呵,他们就像两只不知羞耻的野兽,在天地间翻滚、扭动、撕咬,这一天地之合使她感到一种透澈心身的快乐,整个身体被这快乐托起,飘浮在半空……
     这内心之火也许正是产生于那一刻。
     拿下了二爷,七爷的心方落进肚里,想想着实有些后怕。至此大事已成,他才蓦然明白自己是何等对二爷充满仇恨,这仇恨也许早就埋在心底,只是缘于二爷的威慑,自己不敢正视罢了。现在取代二爷做了一山之王,本性恣意,伪去真存,原先心中那些隐秘之念便无所顾及地浮现。七爷不免有些疑惑,说来二爷待他不薄,让他坐山寨第二把交椅,一人之下众人之上,金银财物也尽其所求,也算得有头有脸富贵尽享了,可又怎的无端对二爷仇恨至深?想来想去,最后只归结到一点,就是二爷好色的德行为自己所不齿。
     二爷平日所作所为,九长一短,这一短便是他的好色无度。他恨不能将世上所有的女人占全。而经自己手送他消受的女人便是无计其数。他一边迎合着二爷的喜好,一边就积下了怨恨。说起来七爷在这方面却是检点的。岂止检点?而是极其清白。已三十有二,尚未沾过女人身上的一根须毛,仍是童子身。这在山寨诸头领中是独一无二的,他引以为荣,觉得唯自己才是条铁骨铮铮的汉子。七爷的严以守身出自师承,他少年丧父,家境贫寒,只读了两年私塾便辍学。母亲见他体格浑实,情性粗鲁,平日里又喜欢弄枪舞棒,便为他想出一条出路,送他到村外一座寺庙里跟一个武和尚学习武艺,那武和尚教授的是童子功。以武艺的招式而论,这童子功与其它武功也没有多少不同,而唯有一点,修炼童子功必须远避女色,永守童贞,以使元精不泄。倘若心性不坚,破了童身,将前功尽弃。和尚练童子功,无妨无碍,相辅相成,而一般人就不那么容易了.青壮之躯,有几人能按捺住心中的欲火?他跟师傅修炼了八载,学得一身功夫。然后开始闯荡江湖。说来也奇,师傅教导的许多为武之道比如不以艺欺良、不滥杀无辜,他都无意遵守,而唯独不近女色这条却牢记在心,恪守不懈。这就与二爷好色的德性黑白分明,就像回子不喜见别人大吃猪肉,他对二爷的愤恨亦在情理之中了。
     七爷没立即将二爷杀了。杀人须先行审问,开列罪状,叫人死个明白,这是黑道处置自家弟兄的规矩。可这就给七爷出了个难题。审讯自不能不叫二爷说话,他一开口就让人难以对付。刚才宴会之初他的舌尖三转两转,就差些将他和众弟兄转得头晕目眩,险些一败涂地。七爷担心审讯会招致不测,他苦思冥想了好久,方想出个对策。
     审讯在夜宴之后进行。筵席撒去,议事厅又变成惯常模样,阴森而空荡。七爷坐在中间那把交椅上,其余头领也依次而坐。苦只苦了二爷,从关押处带来,便站在大厅中间,等候发落。往日他审人的地方,今夜却由别人审问自己,此一时彼一时也。
     七爷抖抖精神,厉声问道:“二爷(他自己也不晓得怎仍以二爷相称),你可知罪?”
     二爷没有立即回话,顿顿,向七笑一笑,道:“不知,正等着七爷开列。”
     七爷道:“那好,听我数列你的罪状。其一,自古而今,历来是文人治国,武人占山,你一介公子哥儿,吊么武艺不会,只凭一副唇舌,花言巧语,满嘴喷粪,将整个山寨弄得臭气熏天。而你久占寨主之位,又不思谦让贤良,此罪不浅;再者,你身为一山之王,本该励精图治,修身养性,以德服人,而你却只知吃喝玩乐,糟践民间良女,使老者失女,青壮失妻,害得山下百姓妻离子散,此罪不浅;其三,你身为一山之王,只顾自己,不管弟兄,每次劫来女子,你相得中便留,相不中送走。七爷我自幼练的是童子功,视女色为粪土,可众弟兄并没这番修炼,皆凡俗之躯,久居深山,干柴烈火,而你视而不顾,有了女人自己享乐,众弟兄连边也沾不上,此罪亦不浅。总而言之,你所犯罪行累累,非我之口舌所能列数完全。今日我等以山寨前途为重,将你拿下,也算是为山寨除害,为民伸冤,看你有何可说?
     二爷听毕,道:“七爷此言差矣,且听我细细道来
     七爷打断道:“想必你又要没完没了地罗嗦,这些个年月,弟兄们已听够了你的罗嗦。那时节你为王居大,放个屁弟兄们也得好好听着,还不敢说个臭字。而今,你个有罪之人,谁有耐心听你那套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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