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新天堂的秘密
《时间亡命者》第四章 新天堂的秘密,页面无弹窗的全文阅读!
1
一定是梦。
看着李秀香先生从身旁跑过，望着她的背影，乾这样想着。先生腿脚有些不便，不可能如此轻盈。乾喘着粗气想要追上去，先生却消失在拐角处。
转过角落，一条完全不同的路出现在眼前。灿烂的阳光照射在路上，天色先是渐渐变得昏暗，之后完全暗了下来。乾停下脚步，仰望着天空。夜幕像是乌云般涌来，将天空遮盖。乾再次看了看路，街道越发寂静了。路灯将阴暗的街道点亮，一个小女孩同一个更小的男孩手牵手走在路灯下。两个孩子一边唱着歌，一边蹦蹦跳跳地往前走着，不时回头露出明朗的微笑。看脸型，他们不像是亚洲地区的孩子。正看得出神，他忽然听见后方有人在呼唤一个陌生的名字。这陌生的名字却熟悉得如同自己的名字一般。
于是他回头望去。一位异国面容的美丽少女微笑着站在那里，一双大眼睛十分和善。乾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呼唤她的名字——名字是第一次听到，声音也十分陌生——女人来到自己的面前，用手挽着自己的胳膊，温柔地将头靠在乾的肩膀上。发丝之间散发着洗发水的香味，似有若无，却给人清新之感。乾的胳膊和肩膀感受着她柔软的肌肤以及体温，一切都是那么生动而真实。
这就是真的。
乾猛然意识到。他的频道肯定与阿戈斯处于连接状态。但却不清楚这件事到底是谁干的。黎惧安？还是J？乾的脑海中浮现起两人的脸。但他们没有理由要趁着自己熟睡时入侵大脑，做出这种事。并且就算阿戈斯借用了这名男子的听觉和视觉，自己也不可能如此完整地感受到他的身体知觉。到底会是谁干的呢？
乾正百思不得其解，眼前突然忽明忽暗。路灯闪烁着，光线十分微弱。他忽然联想起上次的杀人事件。
人迹罕至的道路。
深夜。
路灯闪烁。
眼前的光景与脑海中重现的场面惊人地相似。乾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试图与阿戈斯分离，但他的努力却没有起到丝毫作用。他所有的感觉都被封锁着，身体没有任何知觉，那些真切的触感皆来自通过频道相连的陌生男子。唯有头脑中游移的想法真正属于自己。
在听到异响后，他停下了脚步。那个男子的妻子，也就是刚刚的那个女人，也停下脚步回头张望。跑在前面的孩子们也感受到这诡异的气氛，一齐回过头来。就在这时，灯光忽然熄灭，周围变得一片漆黑。咯吱咯吱的声响从身后逼近，十分诡异。他搞不清发出这声响的，到底是怎样的恶魔。男子的视线死死地盯着黑暗中声音的来处，他的恐惧和紧张，乾完全能够感同身受。
不一会儿，声音停了下来。风也停了。如针扎般的痛感从颈脖处传遍全身。
糟了，我要死了。
心脏如同即将炸裂般地跳动着。温热的液体从脖子里喷涌而出。男子濒死的知觉向乾袭来，他不停地挣扎着，想要从阿戈斯中分离出来。
砰，砰。
黑暗之中传来物体重重倒地的声音。频道瞬间分离开来。重新恢复知觉的乾大声惨叫着。
与此同时，J也喊叫着，从睡梦中惊醒，他听到一阵玻璃碎裂的尖锐响声。他喘着粗气转过头来，只见妻子正惊慌失措地冲过来。在她的身后，玻璃杯摔得粉碎，碎片满地都是。一定是因为自己的喊叫声惊着她了，她才失手打碎的。
“没事吧？”
雪端详着J的脸，小心翼翼地为他拭去额头上的汗珠。J缓慢地环顾四周。他坐在沙发上，客厅同他入睡前一样安静，一样冷清。他喘着气，闭上了眼睛。
“是做噩梦了吗？”
J轻轻地摇头，用手揉了揉额头，“有人控制了我的频道。”
雪一脸惊愕。J是原住民，同时担任着首席事务官的职位。
他的频道处于安保程序的全方位保护下，并且由保安部实时进行查验。居然有人能突破这一系列防线强制入侵J的频道，还能不被任何人发现，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你是在开玩笑吧？”
“是真的。”
“我的天哪！”雪自言自语道，她完全无法相信这是真的。
“就是说啊。”J看着雪笑道，耸了耸肩。
“稍等一下，我给你倒杯茶来。”
雪匆忙起身，打算去厨房。
J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我连接你的频道，你帮我分析一下刚才我看到的内容吧。”
“分析花不了多长时间。你还是先喝杯热茶吧。”雪像安抚小孩子般说道。
但J却不愿放开她的胳膊。“实时连接前，我看过钟，差六分钟到午夜十二点。”J望着雪，表情像是在问她懂了没有。
雪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温柔地将J的手从她的胳膊上拨开，“我去倒茶来。”
雪起身，从厨房里端回温热的茶水。J不情愿地将茶杯接下，随即将自己看到的情景连接到雪的频道。死去男子的知觉被完整地保存了下来，但就算是在J发出惨叫的濒死瞬间，雪也丝毫不为所动。
“这个案件与之前让你大伤脑筋的那个案子类似。”雪在结束分析后，平静地说。
“发生的地点在哪里？”
“先把茶都喝了。之后我再告诉你。”雪指了指J握在手中的茶杯。
乾一醒来便前往时间移民局保安部。对阿戈斯上目睹的情景进行分析后，他立即赶往案发地点。接到乾的报案后，保安部陷入一片混乱。安卓警察在察觉到案件发生后，也已出动。
乾乘坐出租车抵达现场后，发现J已经在那里了，这让他十分惊讶。虽然案件骇人听闻，但首席事务官作为高级官员竟亲临现场，实属罕见。
乾刚想过去打个招呼，才迈出没几步便停了下来。呈现在他眼前的景象，惨烈程度超乎寻常。与此次相比，上次拧断受害者脖子的案子可以说十分文雅了。四位受害者的鲜血将案发现场染成一片血海。
乾把视线投向倒在地上的遇害者。刚刚见过的一对小不点兄妹已然殒命，脑袋歪向一边，双眼圆睁。曾几何时还温柔多情的女子也已横尸一旁，一张布满惊惧的脸望向天空。与自己的频道短暂相连的男子趴在地上，脸朝着孩子们的方向。乾回忆起倒地的瞬间，不禁打了个寒战，血腥味也让他一阵恶心。反胃的感觉不断涌来，让他难以招架，最终他不断干呕着，朝着离现场不远的小树林飞奔而去。这时J走了过来。
“在时间移民局移送中心见了无数血腥的画面，你这是唱的哪一出？”
“从没闻过这种血腥味。见鬼。你完全没事吗？”
“我可是探查官，主要来往于战乱时代。调查过的战争和屠杀无数，闻过各种血腥味。相比起来，这里的味道简直就是香水般淡雅。”
“那你可真算得上这方面的高手了。”乾一边呼吸着新鲜空气，一边挖苦道。
“这都凌晨了，你怎么会来这儿？只是让你协助调查，并不会单独通知你啊？”J一脸疑问地望着乾。
乾犹豫了一阵子，最终决定据实以告：“通过阿戈斯，我曾一度和死去男子的频道相连。说得更明确一点，并不是我主动——而是被谁强制连接上的。我完整体验了他死前的全部感受。见鬼！竟然连接着受害人的频道经历了死亡的瞬间，真的吓死我了。”
乾被气得浑身颤抖。乾颤抖的动作十分明显，但J却毫无反应，只是安静地站着，表情严肃地看着乾。
“在频道连接前，你看钟了吗？”
“钟？怎么回事？难道你也被实时连接上了吗？”
J摇了摇头，“因为曾经有人在看过钟后被强制连接上了，所以也问问你。”
“什么？什么时候？谁？”
“已经过去很久了，香蕉城事件的时候。”
“香蕉城事件是黑客通过攻击控制人体，来操纵人体进行实时战争游戏的杀人事件！它与强制连接并无多大关联。那其实是一群疯子对人类进行的屠杀！在那之后，针对人体的黑客攻击便被完全封锁起来了！”乾不自觉地发起火来。这样的事居然重演，光想想都让人毛骨悚然。
“我只是随便问一问，别激动。”J微微皱起眉头。
乾也意识到自己表现得有些过头，于是干咳了几声。但想到自己还有可能遭遇更坏的事，这让他十分不痛快，久久不能释怀。
“在进入实时连接状态前，我曾见到李秀香先生。到底是哪个家伙这么下三烂，竟然想到利用先生！要同黎惧安说说，我们非得抓住这个犯人不可。”
正在现场视察的黎惧安朝两人走来。她脸颊通红，却没有丝毫慌乱，十分从容。
“现场完全是一片血海，没事吧？”乾担心地向黎惧安问道。
虽然位居保安部队长，但黎惧安才二十四岁。并不像J那般身经百战，看遍无数凄惨残酷的场景。与J相比，黎惧安在这方面还显得经验不足。但对于乾的这种担忧，黎惧安觉得好笑。
“每个月都得看一回，有什么新鲜的。”
“那和这个可不一样。”
“哎哟，我是小孩子吗？我可是保安部阿戈斯队的，而且还是一队队长。”黎惧安拍了拍乾的肩膀，用可别小看我的语气说道。
“他刚刚吐了。”J指着乾平静地说。
黎惧安随即摆出一副无可救药的表情，打趣似的望着他。
“我没有！”乾一下子冒火了，瞪眼看着J大喊道。
J一脸你能奈我何的表情，耸了耸肩。
“我在此赋予他特权，准许身体虚弱的乾不参与此次的现场检验报告。我们走吧，首席事务官。”黎惧安调皮地微笑着，手指向现场。
J也在一旁偷笑，随后他与黎惧安一道朝现场走去。两人身后传来乾的脚步声，但随着现场越来越近，也许是因为血腥味太过浓烈，乾没有再跟上来。
“正如大家所知，这次的案子和上次的案子手法类似。阿戈斯和因陀罗网上没有任何记录。遇害者全家都来自二十一世纪初的中东，在海上漂流时，因船只倾覆而丧命。据了解，他们都是难民，因时间移民者之间的私人恩怨而被害的可能性相当小，且犯人至少应该是两人以上，最重要的是……”黎惧安停下脚步，小心翼翼地环顾四周，确认是否有其他人在场，“四人全都是VIP。看样子，VIP正在受到有组织地袭击。作案的很可能并不是个人，而是一个团体。”
“会做出这种事的团体有几个呢？”J不慌不忙地问道。
黎惧安掰了一会儿手指头，然后摇头道：“不下十个吧，而且不排除他们之间联手的可能。李秀香先生所属的‘时权协’也有很大嫌疑。”滔滔不绝的黎惧安叹气道，“不能再有受害者出现了。如果杀人事件再次发生，人们将不再信任阿戈斯。那样一来，外面那些来自野蛮时代的移民者们将蠢蠢欲动，曾经的犯罪和杀戮将又一次上演。”
黎惧安迈开步子，将地面上长得笔直的草踩在脚下，草皮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2
乾和黎惧安在结束调查后随即返回，志韩留在了疗养院。对于受到惊吓的赫俊，他十分挂心。于是向乾编了个理由，说要留在这儿欣赏欣赏风景。乾立刻便答应了，像是终于摆脱了志韩这个拖油瓶一般，露出轻松的表情。
在疗养院期间，比起室内，志韩更喜欢待在户外。为此，院长曾多次劝说他回房间去睡。他常常在外面生一团火，望着夜空里的星星，然后进入梦乡。看着那些熟悉的星座，他会想起自己曾经生活的时代，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满洲宽阔的原野中央，心里也跟着舒坦起来。
他睡觉的地方刚好可以从赫俊的房间俯瞰到。赫俊依然坚信会有人来杀害自己，因此整夜不熄灯。
“杀手要来了。”每当天色转暗夜幕即将降临时，赫俊就会凄凉地这样说，然后缩成一团。因为害怕睡着之后杀手会来，他总是睁着眼睛熬过一夜。志韩虽几次询问赫俊杀手的身份，但他总是满脸惊惧地环顾四周，避开这个话题。
对于这一不明身份的杀手，志韩找不到任何应对的方法，只能在一旁守着赫俊。赫俊有时蜷缩着身体刚睡着一会儿，又会在凌晨醒来。这时志韩常会与微微将头探出窗外的赫俊四目相接。他朝赫俊挥手，但赫俊总是什么话也不说，嗖的一下转身，再次将自己隐藏在房间里。
熹微的晨光将天照得微微亮时，志韩慵懒地起身，大大地伸了个懒腰。他沿着疗养院的围墙绕了一个大圈。说是围墙，其实只是些被修剪得齐腰高的灌木篱笆而已。这篱笆既是疗养院的外墙，同时也是边境。如果翻越篱笆，便来到了边界外的区域。
志韩每天清晨都会站在篱笆前凝望对面。每天这个时候，疗养院都会被重重的雾气笼罩。但志韩却从未见到过赫俊提到的，那来往于远处迷雾之中、似人非人的物体。疗养院院长说赫俊是看花了眼，他看到的不过是生活于边界外的走兽。其他的职员也一致认为赫俊看到的只是幻影。但赫俊却坚信他看到的是人。
这天清晨的雾比以往都要浓一些，志韩站在那里死死地盯着雾中的世界，但他什么也看不见。
雾给世界披上了一层白幕，身在其中的物体都失去了自身的轮廓，变得模糊起来。
一阵风起，稍稍将雾吹散了一些。志韩隐约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伫立在那里。看不清他是谁，在这朦胧的雾中，他可以是任何人。
志韩觉得自己像在做梦一般，他向着人影的方向伸出手。手刚刚碰到，雾便散开来，他想起了那个女子，她也如这雾气，在他面前消逝了。他想呼唤她的名字，但对她的真实姓名，他至今一无所知。不经意间，时代已发展到今天，而她却如一粒尘埃，消失得无迹无踪。那些无名的逝者对于某些人来讲是无比珍贵的，如同她之于他……
志韩魔怔了一般，他试图抛开那些无谓的念想，使劲地摇了摇头。雾气渐浓，将周围的景物逐一吞噬。志韩再次望向雾中的身影，定睛一看，那身影竟像极了秀香。
“秀香？”
许久未曾呼唤过的名字回荡在这清晨的雾气中。在志韩叫出名字的瞬间，雾中的人影转身，渐行渐远。刹那间，志韩确定这就是秀香。
“秀香，等等我！”
他一边大声呼喊着，一边越过了篱笆。秀香的身影在雾气之间若隐若现，志韩紧跟其后。十分奇怪的是，志韩已使出九牛二虎之力全力奔跑，秀香也始终以稳健的步伐在前方踱步，两人之间的距离却并没有缩短。志韩停下了脚步，望着秀香匀速远去。就在这时，从雾中某处传来了怪异的声响。
嗒，嗒，嗒。
这一不明声响穿透雾气，从远处以微弱的音量传来。志韩屏住呼吸，侧耳细听。在这白茫茫的大雾之中，此刻正在发生着什么呢？志韩高度紧张，忍不住咽了口口水。怪异的声响从四面传来，越来越近，如同即将把他包围。
哐，哐，哐。
微小的声响渐渐变大，仿佛它已经就在身旁，让人不禁感到一种压迫感。志韩跪在地上，将耳朵贴近地面。不明物体正渐渐逼近，震动着地面发出巨大的声响。
到底是何方神圣？
志韩从地上起身，屏气凝神。地面纷乱的响动现在通过脚掌也可以感知到了。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但肯定不止一个，而是一伙。志韩猜测会不会是一群动物发出的声响，但动物移动的声音明显不同于此。
这时，声响戛然而止，估计不明物体已将他包围。狩猎开始前的宁静使现场陷入一触即发的紧张中。
志韩吞了一口口水，握紧拳头。他这时才感到后悔，身上竟没带任何可当作武器的物体。赤手空拳能干掉几个家伙呢？退路又在何方？
他看了看身后，绝望地闭上了眼。雾气依旧铺天盖地，想要找到退路显然不太实际。这么一来，只能最大限度拖延时间，然后再想办法逃走了。他握紧拳头，摆好进攻的姿势，双眼凝视迷蒙的雾气。必须在看清对方的瞬间就马上出击，不能错过这一最佳时机。
此时一阵微风拂过，暂时将眼前的雾气吹开，霎时显露出不可思议的光景。志韩迈出一只脚，刚想发起进攻，接着便僵在了原地。黑压压的人群正面对着他，人数难以估计，一直延伸到地平线的尽头。
到底有多少呢？几百？还是几千？志韩看着成群结队、无边无际的人群，如果他们一窝蜂涌上来，自己只能束手就擒。能干掉几个人呢……志韩瞪着那一张张面孔，等他们动手。
但他们只望着志韩，既不靠近也不说话。他们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如同石像一般，眼神冷漠。志韩与他们对视时，那没有任何情感的眼神让他感到不寒而栗，他忽然醒悟到面前的不是人，他们不过是披着人的皮囊罢了。
双方就这样沉默地对峙着。风停了，雾气再次涌了上来，如同翻滚的白幕。那些短暂清晰过的身影渐渐地消失在这迷雾之中。
“呼。”刚刚因为紧张连大气都不敢出，脚步声远去以后，志韩才长舒一口气。
他凝视着那奇异的“人群”伫立过的地方。刚刚看到的到底是什么，他脑海中没有丝毫头绪。乾曾说过在边界外没有任何人居住。不对，准确地说应该是不知道有什么生活在那里。在自己生活过的时代，那片土地也曾一度被人类占据。悠长的岁月中，在人类被逐出后，占据着这块土地的，无论它是什么，终归不可能对人类抱有好感。
“见鬼！”志韩看着四周的白雾，低声骂道。照这么下去，连疗养院也回不去了。被秀香的幻影迷惑，竟使自己陷入这般境地，志韩回想起来，简直觉得可笑。但那种情形下，自己又怎能做到对秀香的幻影无动于衷呢？
志韩一屁股坐到地上，决定先等雾散去。这时，他听到有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来。会是谁？或者会是什么呢？有不明生物正朝他走来！
如果是刚刚退却的那些家伙再次回来，那他们的目的只会有一个，想必是下定决心要来除掉他。志韩拾起身旁的石块，站了起来，紧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他越来越紧张，心脏也开始激烈地跳动起来。如果能在看清轮廓的瞬间准确击中他，还是有时间逃走的。
志韩睁大眼睛望着雾气，不一会儿，一个模糊的身影出现。志韩为了扔出石块，高高地将手臂举起。
“您好。”
石头即将脱手之际，雾气中传来问候声。志韩好不容易才停下了动作。从雾中出现的男子足足比志韩高出一个头，志韩用可疑的目光打量着这个手脚修长、面容白净的男子。
“你是从哪儿来的？”
“我叫禹，在绿青园工作。今天是往疗养院送茶的日子，我正要过去。如果您在那边工作，应该知道我的。先生您呢？”男子望着志韩，对他的身份也十分好奇。
“我不在这儿上班，是访客。”
“疗养院的访客吗？居然敢越过边界到了这儿，胆子可真大。”
“别说了，我差点被吓个半死。刚刚来的路上你没看见什么可疑的家伙吗？”
禹不明所以地看了看身后。虽然雾气散了些，但身后依旧被浓雾笼罩，即使是咫尺的距离也无法分辨。
“来的时候一般都是走这条路，我谁也没看见啊。如果在边界外遇到谁的话，多半是我们绿青园的工作人员，今天从绿青园出来的人只有我。是不是因为这雾看花眼了啊？像这种大雾天，我偶尔也会看见一些幻影。”
“并不是一个人……算了。”志韩本想解释，但又打住了，只是摆了摆手。“请在前方带路。”志韩指着白茫茫的雾气说。
禹望着志韩，一脸茫然。
志韩摆出一副毋庸置疑的表情，再次指向雾气，“你并非一般人类，当然应该知道去疗养院的路。”
“您怎么知道我是安卓？”
“这里的路并非人工开凿的，周围也没有什么提示位置的标志，相当于是在茫茫原野的中央。就算没有雾都很难找到方向，而你竟然能在这浓雾中前行？这不是明摆着你不是人类吗？如果是在别的时代，你一定会被人当成妖怪的。”
“妖怪吗？”禹走在前面，笑了好一阵子，“您来疗养院是来探望家人吗？”
“不是家人。”志韩挠了挠脑袋。
“那是朋友？”
“你还真喜欢刨根问底。也不算朋友，就当是来看一个朋友认识的小孩儿吧。”
“您是说赫俊吗？”
志韩停下脚步，盯着禹的后脑勺。
禹感觉到志韩并没有跟上来，于是回头看了一眼，然后耸了耸肩，“年纪能够被称作小孩儿的患者就只有赫俊了。”
“看来你对疗养院的情况很清楚嘛。”志韩一边迈开步子，一边语气生硬地说。
“往疗养院运送绿青园出产的茶叶，这个工作我已经做了十多年，该知道的都知道了。赫俊怎么样了？还是坚称有人要来杀他吗？”
“是的。”志韩皱紧了眉头，“好像是说人体遭到黑客攻击什么的？虽然也不怎么明白，但仔细听他的意思，应该类似于被鬼附身。从前，每个村子应该都有过这种事。有的姑娘或者小伙子被鬼附身以后，把衣服脱得精光，然后在村子里四处晃荡。本来好端端的人，完全变了一个样。”
“那时候有什么方法治疗吗？”
“有些灵验的巫婆子能治。”
“如果这种方法也能用在黑客对人体的攻击上，香蕉城事件应该还有挽回的余地，真可惜啊。”
“香蕉城事件是什么？”眼看着雾气渐渐消散，志韩问道。可以看到疗养院的建筑就在前方了，再往前走一走就是疗养院的入口。
“黑客通过攻击人体而犯下的惊天大案，事件发生在时间移民时代初期。当时在香蕉城，时间移民者与原住民之间可谓势不两立。但在某一天，所有的市民都遭到黑客攻击，成了任由黑客摆布的玩偶。市民被分成时间移民者和原住民两大阵营，相互残杀，最终全部丧命。”
“那些被称作黑客的人最后怎么样了？”
“这一点十分有趣。”抵达疗养院入口后，禹停下脚步，向着志韩微微一笑，“全部自杀了。”
“这话可不适合笑着讲出来。”志韩跟在禹身后走进疗养院，对着他的背影说。
禹停下脚步转过身来，脸上依旧保持着笑容。
“这可不对，当然应该笑着讲。香蕉城事件后，所有可能与时间移民者产生矛盾的政策，都被原住民共同体废除。时间移民者们也将妥协而非对立摆在了第一位。在血雨腥风过境后，人们终于嗅到了和平的气息。”禹摊开双手耸了耸肩，像在询问志韩听过这番话后的感受，然后静静地望向疗养院，“虽然有趣的故事还不少，但今天只能就此打住。您现在可不应该就这样站在这里。”
志韩瞬间察觉到禹注视的方向正是赫俊的房间，一种不祥的预感贯穿他的脊背。志韩一把抓住禹的衣领，但现在可没工夫和他掰扯。志韩随即松开禹，开始狂奔。
赫俊房间所在的建筑前有一片草坪，志韩横穿而过，也没时间等电梯了，他一鼓作气冲进楼梯间，开始往上爬。他第一次觉得这一小段走廊如此漫长。志韩喘着粗气，急不可待地一把推开赫俊的房门。但房间与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赫俊坐在床上，一脸诧异地望着志韩。
志韩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查看房间。房间内没有任何改变，也没有任何异常之处。那安卓的形迹十分可疑，说不定自己是被他耍了。
但不知为何，志韩的心情却久久不能平静。虽然房间同以往并无二致，但也许是心情在作怪，房间里总有一种微妙的违和感。不，不可能是因为心情，这微妙的违和感一定事出有因！
“还好吗？”志韩又检查了一遍房间的角角落落，然后走到赫俊身边问道。
赫俊笑着点头。在那一瞬间，志韩的视线停在了赫俊穿着的衣服上。他终于发现房间内违和感的源头。
将养父母杀害那天，赫俊在脱下被鲜血染红的衣服后，坚决不肯再穿红色的衣服，因为这会让他回想起那天。即使是遇见穿红衣服的人，他也会避开。但赫俊现在却穿着一件红色的T恤。
赫俊惊讶地看着志韩。志韩在与他眼神交汇的瞬间意识到赫俊的眼神、表情、习惯都与之前不同了。眼前的赫俊熟悉而又陌生，就像在看一个长相酷似赫俊的同卵双胞胎一般。
“你是谁？！”志韩死死地盯着赫俊，眼里闪烁着凶光。
一瞬间，赫俊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但不久笑容又再次绽放。“叔叔，您这是怎么了？我是赫俊啊！”赫俊玩笑似的回答。
但赫俊身上从未有过的从容和老练，都让志韩更加确信心中的猜测。志韩伸出自己粗大的手，一把掐住赫俊的脖子。随着双手逐渐用力，赫俊的脸涨得通红。
“不老实交代，你这家伙就得死。”志韩的眼中没有一丝温度，冷酷至极。
“我……我死了，赫……赫俊也活不了。”赫俊想要挣脱出来，一边不停地挣扎，一边咳嗽着。
赫俊也活不了？那这家伙到底是谁？
志韩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渐渐松开了手。赫俊挣脱出来后，退得远远的，不停地抚摸着脖子，同时怒视着志韩。
“你到底是谁？”
志韩朝赫俊的方向迈了一步。赫俊什么话也不说，只是眼神犀利地瞪着他。之前从未见他有过这种眼神。曾经，他只是一个受到惊吓的小孩，他的双眼中满是害怕与恐惧，如今却充斥着杀气和欲望。如果赫俊身体中这虚无缥缈的魂魄有他本来的肉体，那他一定是一副老态龙钟、满是野心、阴险狡诈的模样。志韩再次往前迈了一步。忽然，赫俊开始尖叫。这时，只听见外面有人正在往这儿赶来。
“救命！”赫俊望着志韩身后的房门喊道。他的身体颤抖着，眼神后面是那如同恶魔的老东西，外表却是少年的模样。
迷惑人的，往往并不是事物的本质，而是那一副皮囊。
“请退下！”所长向志韩喊话，他的身后挤满了安卓警卫员，他们都是负责疗养院保卫工作的。“请按我说的做，不然我们只能武力逮捕你了！”
院长的呼喊回响在志韩耳边，而志韩只是直勾勾地盯着赫俊。他脑海中浮现起很久以前目睹过的场景：身着五彩韩服的巫婆，一边摇着铃铛发出聒噪的声音，一边踩在铡刀上。巫婆的职责便是对付鬼神，但对于那些被鬼附身的人，她也束手无策。就算下手，殒命的也是生者。
“退下！再说一遍，请退下！”对着志韩的背影，院长用威胁的口吻喊道。
志韩瞪着赫俊，不对，应该说是瞪着那看起来像赫俊的恶魔，过了好一阵儿他才缓缓地退了回来。
3
被疗养院的警卫逮捕后，志韩被移交到拘留所关了起来。该拘留所由时间移民局保安部单独管理。J从黎惧安那儿接到报告后，前往拘留所，办理了释放志韩的手续。
“首席事务官，为了促成姜志韩的时间移民，您克服了无数困难，肯定对他有特殊感情，这我十分理解。但也得把事情调查清楚我们才能放人。”
黎惧安在拘留所遇到J。简单问候之后，她随即表达了抗议。志韩试图杀害赫俊的行为事实明摆在那里，在还没调查清楚的情况下，不能就这么放他走。
“险些丧命的可是VIP，差点就酿成第三起VIP遇害案了。事务官，您有在听我说吗？”
J在前面飞快地走着，身后的黎惧安为了赶上他的步伐，一边小跑着，一边抱怨道。此时的J如此不分前因后果，只一味求快，与平时那个冷酷而理性的J简直判若两人。
“既然话说到这儿了，我问你，VIP状态怎么样了？”
“除了受到点惊吓外，没有其他异常。几天内就可以从疗养院出院了。”
“那还有必要抓着姜志韩先生不放吗？”J问道，眼神中透着寒意。
黎惧安只得叹气，“当时，阿戈斯正在借用赫俊的知觉。姜志韩一边威胁他，一边勒住了他的脖子，这些都被记录了下来。”
“这样的记录，就算公开也无妨吗？”J冷冰冰地问道，“如果想对他进行裁决，就得公开记录。你应该详细查看过了吧，那里面的内容是否会暴露VIP的身份。”
再次分析记录后，黎惧安皱起了眉头。
我死了，赫俊也活不了。
这话太容易让人怀疑了。
“看来是公开不了了。”
“如果不公开记录，就没办法进行裁决。不裁决就没有理由不放人。我和姜志韩先生先聊一会儿，希望你能在这段时间内办好放人的手续。”在进入志韩的房间前，J停下脚步说。黎惧安摆出一副认输的表情，点头之后转过身去。J望着黎惧安远去的背影好一会儿，然后走进了房间。
“这可怎么好，真是没脸见我这了不起的晚辈啊。”志韩对着立在玻璃隔断前的J扑哧笑道。
“第一次见面时我就跟您说过，要适应当下的时代。无论出于何种目的，伤人性命的事都是无法容忍的。”
“那可不是人，是恶魔。”
“在这个时代，说这种话就是不合时宜。什么恶魔？都是些迷信……”
“那应该叫作黑客攻击吗？”
“呵！”J笑着说，显得有些吃惊，“这么难的词都学会了。您的意思是说赫俊遭到了黑客攻击吗？有证据吗？”
“凭我的直觉？”志韩咧嘴笑道。
J摆出一副无可救药的表情，“仅仅凭直觉，就想要取人的性命？”
“什么叫仅凭直觉？”志韩直摆手，示意J可别小看自己，“就是凭这直觉，过去我才能无数次死里逃生。你是不知道才这么说，我的直觉可不是一般的准。跟着利律搞抗日斗争的那段日子，我识破了多少特务，你要是不信，等见到秀香，问她便知。”
“是吗？如果先生您鉴别特务的实力这么高超，金利律大概就不会被抓了吧。”
刹那间，志韩的表情僵硬起来。他静静地看着J，J的脸上保持着冷漠的微笑。从初次见面到今天，志韩始终摸不清这家伙的心思。
“也对，您当时应该清楚的，那个人就是特务。他平时对利律忠心耿耿，您大概只是没将真相告诉金利律。就算说了，照金利律先生的性格，也不会相信。就这么瞻前顾后间，金利律先生最终下狱，遭严刑拷打而离世。金利律先生最后也不清楚告密的到底是谁，这样可能他的心里会好受些吧。”
“你了解我多少？听说时间移民是秀香为我申请的，但出力的人是你。你将我带来这里是出于什么目的？”
志韩的眼神变得锋利起来，但J的表情没有一丝慌乱。
“是啊，可能因为我对您一见钟情吧。”J的脸上带着笑意。志韩笑了起来，“在上海见了那么几次就爱上我，你也太随便了。”
“其实，在上海见到您之前，我们已经见过面了。”
“不可能吧？如果是那样，第一次见面我不会认不出你。”
“当时，我还不是现在这个样子。”J看着志韩。心想如果有人通过阿戈斯听到这番对话，那就足以让他相信，这就是自己不惜做出一些莽撞的事也要将志韩带来的原因。探查官在探查历史的过程中，被遇见的某个无名之人吸引，深陷其中的状况十分常见。也有不少的探查官会去尽力促成此人的时间移民。关于自己与志韩的关系，J希望这不会引起他人无谓的猜疑。
“总之，居然有小辈说对我一见钟情，我真是感到荣幸之至。要是早点知道，世界都会美好许多。好了，既然你那么为我着想，是不是该先把我从这儿弄出去？”
“我就是为这个来的。您很快就能出去了，但是绝对不能再见赫俊。”
“听这意思，我还非得见见不可了。”志韩装模作样地说。
“先生，我不是在跟您开玩笑。”J表情严肃地注视着志韩。
直到志韩无可奈何地点头应允后，他凝重的表情才缓和下来。但志韩丝毫没有照做的念头。他听赫俊说，秀香也曾出现过与他相同的症状。如果这话可信，发生在赫俊身上的事也可能发生在秀香身上。
乾接到呼叫，要他前往时间移民局本馆的首席事务官办公室。他隔着一张桌子与J面对面坐着。J没有私下联系他，而是正式的呼叫，看样子肯定是公事。他暗暗地看了看坐在对面的J，J一脸僵硬，虽然平时也算不上和蔼，但今天显得尤为冷淡。
“你为什么自己回来，却把姜志韩先生独自留在了疗养院？”J强硬地追问。
“你这是什么语气？端的什么架子……”
“看来这段时间你是忘得一干二净了。我可是你的上司，职位比你高不少，现在是以上司的身份在问你。为什么自己回来，却把姜志韩先生留在了疗养院？”
“他说想在那里待几天，好好看看周边的风景再回来，所以我就答应了。又不是我们的职员，我没有义务一定要带他回来。”乾对着咄咄逼人的J回答道。
“没有带回来的义务？你可是姜志韩先生的负责人。”J的音调多少有些高昂，一点也不像往常的他。
“姜志韩先生是闯什么祸了吗？”乾问道。
J没有回答，只是冷漠地望着他。
“他到底干了什么？让你像是要吃了我一样。难道他是去骚扰疗养院的女职员了？但那是因为先生还没有适应这个时代，所以……”
“你太小看姜志韩先生了！报告上将他归类为极度危险的人物，你一点儿也没当回事吧？”J打断乾的话。
一开始乾以为可能并不是什么大事，这时他才发现其实J正在强忍着巨大的怒火。
“事情很清楚，你这是玩忽职守。能仅仅以‘杀人未遂’了结此事，你就谢天谢地吧！那小孩儿要是就那么被他杀了，他也会当场被处决掉的。”J的表情和语气同样刻薄。
“想要杀死小孩儿？谁？”乾不自觉地直起身子。姜志韩先生竟要杀人，而且还是杀小孩子。乾的大脑一片空白。为了强打精神，他用力晃动脑袋。疗养院里的小孩除了赫俊再无他人，那么，姜志韩先生想要杀的人是赫俊？“理由是什么？为什么姜志韩先生想杀赫俊？”乾急不可待地问道。
“连这些我也得一五一十地向员工汇报吗？该说的都说了，你回去吧。如果再有此类事件发生，就不只训话这么简单了。”J表情冷漠地指了指门。
虽然乾对他这种态度十分不满，但也只能乖乖地退了出去。
离开疗养院的时候，志韩分明还十分担心赫俊，现在居然想杀他？杀人动机难道与李秀香先生的事有关？
乾背对着J走出房门，在心中推测着志韩要杀赫俊的理由，但他依然一头雾水。
志韩从拘留所释放出来后，决定先回家。虽然按照内心的想法，他恨不得马上回疗养院去见赫俊。赫俊身体里的那个家伙到底是谁，他非得弄清楚不可。如果这儿是二十世纪的上海，人们一定会认定赫俊是被鬼附身了，但在眼下这光怪陆离的时代，人的身体尚且可以随意更换，更不要说意识了。如果考虑到这种可能……
黑客攻击。
志韩脑海中回想起第一次见到赫俊，在谈起去世的父母时，他口中提到的词汇。他曾说过那种感觉与被鬼附身差不多，这话志韩记得一清二楚。还说很快就会轮到自己了，赫俊一直担心的事情最终还是发生了。
“哼。”
志韩阴郁地盯着虚空。那家伙如鬼一般钻进了赫俊的身体，志韩有好多问题想找他问个清楚。
志韩回到家后，换上一件有帽子的衣服，又走向抽屉。抽屉里都是他从收集品补给店以及“夏威夷”得来的物品，满满当当地堆了一层又一层。他从最上面的抽屉中取出假发、假胡子以及几件不同的T恤。那被称作阿戈斯的家伙借助人类的双眼，将一切置于自己的监视下，但如果无法识别监视对象，最终也只是徒劳。在志韩曾生活的时代，监视也是通过人类的双眼来完成的，因此阿戈斯使用的技术对他来讲并不新鲜。
志韩打开第三层抽屉，抽屉里放满了他之前认为可能会用到而收集来的物品。在接受适应项目培训时，从其他无罔者那儿偷来的两张个人识别卡也在其中，当时他还不知道要用在哪里。过去他常常需要伪装自己的身份，因此只要看到有用的物品，志韩都会不自觉地弄到手。
志韩将帽子压低，来到街上，坐上了前往中央站的出租车。因为身上携带的个人识别卡，乘坐出租车就会被记录为无罔者。他以同样的方法通过列车检票口，在中央站坐上了前往疗养院的列车。刚到站时，天还依稀有些亮光；当坐上飞驰的出租车后，外面的景色渐渐暗了下来。
夜幕的降临让志韩感到庆幸，他在疗养院前下了车。如果赶紧找到赫俊，把要做的事做完，他应该还能搭上最后一班列车回去。如果中途发生什么意外错过列车，志韩就还得找个不显眼的地方藏身。
志韩思索着回程计划。他并没有从入口进入疗养院，而是沿着篱笆一直往前，然后在离疗养院最近的地方翻了进去。他身子贴着建筑，安静地沿着墙往前移动。万幸的是今天疗养院四周十分昏暗，警卫用的灯光也都关着。
他对周围保持着高度警惕，慢慢地走向疗养院的一角。只要经过那个拐角就是入口了。志韩还没来得及走近，从那里忽地窜出来一个男人。刹那间，男子挥舞着凶器向志韩扑来。志韩条件反射般后退，惊险地避开了男子伸出的刀锋。在男子再次发起攻击前，志韩窥探着时机，想要将他手里的凶器夺过来。借着微弱的光亮，志韩发现男子的面孔并不陌生。为了看清他的脸，志韩故意往前迈了一大步。男子则往后退了一步跟志韩保持适当的距离。
志韩瞬间认出了男子。曾经的同志就站在志韩的面前，两人已许久未曾谋面，也一度认为不会再碰面，而此时男子正将刀锋对准自己。
金昌民。
在志韩无法忘却的众多名字中，他回想起其中一个男人的名字。因志韩逃往上海而失败的战斗中，昌民牺牲了。志韩分明是这么听说的，但昌民现在竟然就在眼前，用刀对着自己的脖子。志韩有些乱了阵脚，他心中暗自笑道：也许对于其他的某个人来讲，自己也已经不在世上了。
昌民也认出了志韩。这意料之外的状况，让他也有些慌张，但他很快便冷静了下来。刀尖依旧朝着志韩的脖子。
志韩没有一丝踌躇，他凝视着那对准自己的锋利刀尖。两人都沉默着，精神高度紧张。
过了一会儿昌民终于打破了沉默：“你也是无罔者？”他的眼神中隐约带着期待。
“那又怎样？”
昌民听到这话后，毫不犹豫地放下了刀。志韩刚想开口，昌民便用手示意他打住。“如果不想卷入麻烦，就赶紧走。”昌民在留下这句忠告后，穿过草坪，翻越篱笆，消失在边界之外了。被留下的志韩探头看了看对面的转角，前方的疗养院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那里本应被照得灯火通明。在那一片黑暗中，刚刚逃走的昌民一定是犯了什么事。
志韩赶紧转身离开。出了疗养院又走了好一阵儿，他才坐上出租车。今天与赫俊无缘了，只能改天再来。志韩望着黑漆漆的窗外，脑海中浮现起刚刚昌民那张僵硬的面庞。
4
赫俊的尸体一经发现，消息便被上报到了保安部，随即通过共享频道传达给了每一位保安部职员。夜深还未入眠的乾在接到赫俊被杀害的消息后，随即联系了志韩，志韩却没有接电话。
志韩曾试图掐死赫俊，因安卓警卫的阻止才作罢。他很有可能会为了除掉赫俊而再次回到疗养院。乾愈发慌张起来，他将联系不上志韩的情况报告给J，随即又去到志韩的家中。
紧闭的大门都快被敲破了，志韩也没有出来。乾绕着房子走了几圈，想确认他是不是睡着了。可不管怎么看，他应该都不在家。乾一边祈祷着——祈求志韩是在家里的某个角落，一边用万能钥匙开了门。
“姜志韩先生！”开门之后，乾边喊边往里走，但家中一片寂静。他推开每扇房门进去查看，但哪里都没人。乾不安地在客厅走来走去，不耐烦地用拳头捶打墙壁。
“见鬼！”
志韩将所有的联络工具都留在了家中，因此乾不可能找得到他。如果仔细翻找阿戈斯的记录，说不定能将他找出来，但这不在乾的权限范围内。现在乾能做的唯有等J的消息。
乾跌坐在沙发上，张望着外面，外面依旧一片黑暗。他直勾勾地盯着外面灰暗的天色，乞求着杀人案不是志韩干的。在他心里的某个角落，萦绕着挥之不去的绝望。从目前的状况来看，志韩杀死赫俊的可能性很大，直觉也这样告诉他。
乾就这样一直呆坐在那里，直到天慢慢地亮了起来。
“你是怎么进来的？”
突然冒出的声音吓了乾一大跳，他从沙发上站起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志韩已经进到屋里了。
“这是我该问的！您到底在哪儿一直待到现在？！”乾不由自主地发起火来，对着志韩大喊大叫。
“你这整得就像是老娘儿们抓搞外遇的丈夫一样。总之，我明白你这是在担心我，所以，也感谢你。但是到底什么事值得你那么担心？怕我出去四处晃荡把谁杀了？”
“是的，担心的就是这个！您说得对！”乾依旧在气头上，用手指指着志韩嚷嚷，“您是从赫俊那儿回来的吗？”
“这倒霉的时代，压根儿藏不住秘密。”
“是去过了吗？”
乾感到脑中一阵眩晕。他居然杀掉了赫俊，接下来这事可怎么办才好？此前被忽略掉的、压在心底的怀疑又全都浮现了出来。像志韩这样的无罔者，完全可以如今天这般避开阿戈斯和因陀罗网，那么被他杀掉的人只有赫俊吗？
“您到底去那里做了什么？”乾绝望地嘀咕着，一屁股瘫坐在沙发上。
“还能去干什么，那家伙可是关系着秀香。据说秀香出现过和那小子类似的症状，人体黑客攻击还是什么的，那稀奇古怪的事我亲眼所见，它也可能发生在秀香身上。我得搞清楚那小子到底是怎么了。”
“那他不肯说吗？所以您把他杀了？”乾逐渐冷静下来，他睁大双眼问道。
志韩一时间无话可说。
“赫俊死了？”
“不是您干的吗？”
“不是。”
志韩回想起在疗养院拐角遇到的昌民。当时见他表情僵硬，志韩就猜到此事应该非同小可，可没想到他竟然会去杀害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孩子。可真不像他，那血雨腥风年代里的他，曾那么看重世间的道义。
“我觉得我可能见过犯人了。”志韩望着乾说。
“这又是什么意思？”
“我偷偷进入疗养院时，刚好撞见一个拿刀的人。”
“就算这么说，您也会被当成最大的嫌疑人。因为您是无罔者，就算您说看到了其他人，也不会有任何记录来佐证您的说辞。”
“如果需要，我可以说出那个人的长相。”
“您的观察力有多优秀，我也十分清楚，但仍然比不上阿戈斯直接记录下的材料。”
“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那个人我认识。”
“什么？”这一回答出乎乾的意料，他使劲眨巴着眼睛。
志韩一脸疑惑地皱起了眉头。“他是我的同志，与我一起参与过最后一次战斗，和秀香也很熟，但他并不是会伤害小孩子的人。”志韩摇着头说，“疗养院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赫俊……”
“现在为止，还没发现任何可疑之处。受害者之间的共同点也渐渐变得模糊。看样子是真的出现了一个连环杀人魔，所有的作案都没有任何理由。”
“我得知道在那儿到底发生了什么。”志韩注视着乾，表情毅然决然，“要能找到一个人就好了。”
“谁？”
“有一个来探视过赫俊的女人，叫金贞惠。”
“金贞惠女士吗？”
乾说起这个名字时的亲切语气让志韩十分意外。
“你认识吗？”
“当然，她是李秀香先生的好朋友。”乾愣愣地回答。
志韩也同样觉得发蒙。赫俊、昌民、这个叫金贞惠的女子以及自己，都与秀香有关。他感到这一原本以为十分简单的杀人事件，正朝着不可预测的方向变得愈加复杂。
5
J接到黎惧安的消息时正在喝茶。黎惧安说志韩和乾正在前往金贞惠家，刚刚已经出发。
J思考了一会儿，将还没喝上几口的茶放到桌上，站了起来。坐在对面的雪一脸惋惜，出神地看着茶杯。
“还有几天就是金檀先生的闰日了。”雪平静地搭话，“他会愿意帮您吗？”
“如果有利可图的话，应该会吧。”J的语气也十分平静。
雪从餐桌旁起身，帮J穿上外套，“您这是要去哪儿？”
“你直接使用频道连接不就能知道吗？我的频道对你是全部开放的。”
“没有您的允许，我不想这么做。”雪的语气很温和，却也坚定。
“乾和姜志韩先生去见金贞惠了。黎惧安正在全观作业中，现在才接到报告。我也得去看看。”
“金贞惠？李秀香的那个朋友？”
J点头。雪随即进入房间，取出外套。“一起去吧。您一个人去的话，看起来应该会有些奇怪……就说我们夫妇去吃晚饭的路上，偶然碰到黎惧安队长，然后选择了同行。这点小谎，黎惧安队长也会愿意帮忙的。”
“真拿你没办法。”J耸了耸肩。
“被强制连接那天，您看过末日时钟。我没法让您自己去。”雪围上围巾，挽着J的胳膊说。
出门的同时，J将妻子也一起去的消息告知黎惧安。黎惧安并未表现出任何不情愿，在约好的地方接到了他们。
“VIP被杀的案子有线索了。”简单问候之后，他们一起踱步前往金贞惠家，黎惧安说道，“那天夜里刚好有一名安卓警卫在远处巡逻，他记录的影像被我们找到。姜志韩并没有说谎。影像很暗，识别起来有些困难，但姜志韩在案发现场撞见的男子，身份已经查出来了。”黎惧安莞尔一笑，显得愉快极了。
“黎惧安队长的实力可真是不容小觑。真了不起！”雪感叹道。
黎惧安一脸满足地耸了耸肩，观察着J的表情，“事务官，姜志韩和那个男子原本就认识，您知道吗？”
“两人认识吗？”对此，比起J，反而是雪显得更感兴趣。
“时间移民前，两人曾一同投身抗日运动。虽算不上莫逆之交，但在数次作战中，也曾一同出生入死。他们应该当时就认出彼此了，姜志韩却对我隐瞒了这个事实。他应该是在怀疑杀人事件可能与李秀香有关。如果是会让李秀香陷入困境的事，姜志韩绝对不愿做。天哪，这……”在一旁嘀嘀咕咕的黎惧安忽然停下脚步。她一直暗中与金贞惠的频道保持着连接，就在刚刚，她忽然感知到这个频道消失了。并不是中断，而是频道直接消失了。原因应该只有一个——金贞惠刚刚关闭了人体插槽的控制中心，从而脱离了因陀罗网。
“看来这个大妈今天是下定决心要顽抗到底了。”黎惧安笑着看看J，又看了看雪，“金贞惠脱离了因陀罗网。她都这么出招了，看来我也不能坐视不管。两位还是不去为好，既然都出来了，那就好好约个会吧。”
“可以共享你的频道吗？”
“当然可以，能让您看到我对付这个大妈时的英勇画面，是我的荣幸。”黎惧安微微一笑。
贞惠在关闭控制中心后，要乾也这么做。乾有些犹豫，但在贞惠的再三催促下，不得不也关闭了控制中心。贞惠在确认乾已经脱离因陀罗网后，才急忙开口。如果自己已经引起保安部的注意，那么脱离因陀罗网的事情可能立刻就会被他们知晓。为了不受妨碍，需要赶紧说完。
“没时间了，听好。目前，有一些可怕的事正在发生，竟然连小孩子也不放过，他们最终还是越过了底线。”贞惠飞快地说着，且不时查看着门的方向，显得局促不安。
“他们？杀害赫俊的男子为‘时权协’所属会员，难道杀人案的幕后有‘时权协’在插手？秀香也和这事有关吗？”贞惠还没来得及回答，志韩便一句接一句地问道。
贞惠渐渐地感到胸口发紧，她紧咬着嘴唇摇头。就在两人问着这些无关紧要的问题时，时间一刻不停地流逝着。
“是的，如果我的推测正确，在秀香着手调查人体插槽的副作用后，杀人事件便发生了。‘时权协’也许和这也有关。但是比起秀香和‘时权协’，更为重要的是，死掉的人其实都不是他们自己。”
“您是说人体被黑客控制了吗？这件事保安部正在调查中。”乾接过贞惠的话头说道。
贞惠愈发焦急了。如果要让他们二人完全理解事情的原委，时间显然不够。
“也就是说，他们……”
就在贞惠即将开口的刹那，伴随一声巨响，玄关的门被打开了。三人一齐转头望去，不知不觉间，玄关门上已经破了一个大洞，门锁的部分完全不见了踪影。
黎惧安踹门而入。她小心翼翼地把枪放了回去，玄关门上的大窟窿正是这把枪的杰作。
“你这是在干什么？市区内没有许可是不能用枪的！”乾一脸惊愕地说。
“如遇紧急情况，那就另当别论了。”黎惧安一边耸肩，一边微笑道。
“紧急情况？这是什么意思？我们三个人正在好好地说话。”
“现在看来，是这样没错；但在确认前，我怎么知道。我看到贞惠女士和你在因陀罗网上消失，还以为出什么大事了，所以赶了过来。”
黎惧安的这番回答让乾无话可说。时间移民局职员或是重要人物的频道如果从因陀罗网上消失，保安部会即刻发布警报，以此确认频道所有者的安危。两个人的频道在同一地点从因陀罗网上消失，保安部人员急忙赶来也并不奇怪。可是阿戈斯队长主要负责监视任务，她亲自赶来就不合常理了。
“没事吗？”黎惧安满脸笑意，她轮番看着贞惠和乾问道。
乾耷拉着脑袋，避开了她的视线。
“看来二位都没事。关闭控制中心可能会有一些后遗症，我看乾你还是回去休息一下为好。”
黎惧安的话听起来像是关心，却隐隐透着命令的语气。黎惧安明显是想将贞惠与乾二人分开，虽然不知道她有什么理由这么做。乾确信贞惠一定知道什么不能对外公布的案件实情。从黎惧安的行动来看，她也十分清楚这一点。如果是能破解案件的重要线索，黎惧安也不敢隐藏太久。
乾先是看了看贞惠，又看看黎惧安，然后用眼神示意志韩离开。黎惧安的笑容背后隐藏着威胁。志韩望着她站了起来。
“下次再见。”志韩向站在黎惧安身后的贞惠道别。
贞惠的嘴唇小幅度地嚅动着，志韩读出了她想表达的意思：“请你之后再过来。”
志韩微微点头，转过身去。但黎惧安的提问完全出乎他的预料，让他僵在原地。
“姜志韩先生，您不觉得杀害赫俊的凶手很眼熟吗？”
志韩缓缓地转过身来，他读出了黎惧安眼中的疑惑和不解。也许对于这疑惑和不解，她早已知道答案。
“说的是啊，有点眼熟，是我认识的人吗？”
“应该是吧。”黎惧安微笑道。
“也许你是对的。可是男人的脸我一般都不怎么记得住，光记那些标致女人的脸都很吃力，记那些大老爷们儿黑乎乎的脸来做什么？”志韩扑哧一笑，然后转过身去。
乾有些不满，与黎惧安道别后，也跟在志韩身后出了门。等两人完全离开后，黎惧安才转过身去，面对着贞惠。
“先别连接因陀罗网。我们也有些不便告人的事要谈，不是吗？”
黎惧安笑意盈盈。对黎惧安这俏皮的笑容，贞惠感到十分厌恶。与表面看到的不同，这笑容背后隐藏着险恶用心。
“居然敢脱离因陀罗网，你是怎么想的？”
对于黎惧安的提问，贞惠只是紧闭双唇。
“我不期望你回答，反正我都知道了。但我真的很好奇，你打算告诉他们多少？”
“全部。”
“全部？”黎惧安微微竖起眉毛，放声大笑，“可真会说笑！如果全告诉他们，VIP都逃不掉。你忘了自己的身份也是VIP了吗？”
“新天堂已经越过了底线。”贞惠毫不畏惧地注视着黎惧安。
黎惧安微微一笑，一脸同情，“天哪，现在才这么觉得吗？我的天！新天堂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底线。时隔太久，可能你记不清了，好好回想回想。本来身为原住民的你，以意识体的身份，如幽灵般存在于新天堂中时，曾多么渴望肉体的知觉。在将这具肉体据为己有后，你又是多么喜悦，那遗忘已久的、细微而鲜活的感觉带给你的快乐，一度使你疯狂。那时的你每次见到我，总是亢奋地、一遍又一遍地和我诉说。但为了能让你拥有这具肉体而殒命的金贞惠，你从未提起过。感到抱歉？负罪感？当时你的身上可看不出丝毫这样的感情，现在却敢站出来指责新天堂没了底线？”
贞惠，不对，应该是将贞惠的人格杀害后，占据其肉身的金林，低着头沉默不语。黎惧安的字字句句都十分在理。新天堂里的生活总让人难以区分眼前的到底是现实还是幻象，她也曾和其他的意识体一样，无比渴望能再次体验“人生”。在更换为人工身体之前，一切事物和风景都能通过身体那敏感的知觉被真正感知到。可惜，天然的肉体如同美好青春一般再也无法重来。后来原住民们才发现，如果想要再次过上那生动的、令人目眩神迷的生活，也不是没有办法。
方法很简单。如同剪去新衣上的标牌一般，将时间移民者的人格抹去，将其记忆和肉体占据便可。并且，即使肉体老去，也没必要再次使用迟钝的人工身体。只需要像扔掉旧衣服一般，将老去的肉体抛弃，窃取另一个时间移民者的身体和记忆便可。
窃取时间移民者的身体和记忆属于杀人行为，但他们却没有任何负罪感。在他们眼中，时间移民者本就是原住民打着拯救人类的名号从过去带来的亡者，如果这个时代需要，可以被用作任何用途。
但不知从何时起，金林开始受到良心的谴责。也许是寄居于金贞惠肉体之中，在作为金贞惠生活的期间，她的心态发生了改变；抑或是真心疼爱的赫俊被新天堂夺去肉体，最终惨遭杀害，使她萌生了之前从未有过的想法；再不然，从赫俊将父母杀害，吓得满脸惨白地钻进她的怀里不停颤抖着的那个夜晚开始，她就有了这样的想法。
“李秀香开始调查人体插槽的副作用时，你也曾向她透露了一些VIP的事吧？当时我就在想，你该不会是想背叛新天堂吧？”黎惧安站在金林面前，“本以为那次是你不小心说错话，但这次看来你是真的越界了。”黎惧安再次掏出枪，像玩具一样摆弄着。“这次的事，我就帮你遮掩过去，最好不要有下次。”虽然说着威胁的话，但黎惧安的脸上却挂着微笑。
“帮我遮掩应该有代价吧。”金林用眼神示意黎惧安实话实说。
黎惧安轻轻地摸了摸脑袋，大笑起来，“天哪！都说别族拥有非凡的直觉，看来此话不假啊！但我和局长都从没想过要您回报什么。您在别族中的影响力非同一般，能够助您一臂之力，是我的无上荣光。请您别忘了我曾帮过您就好。”
黎惧安微微一笑后转过身去，推开坏掉的玄关门离开了。
金林在空荡荡的客厅里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她回想起自己最初的人生。在漫长的人生中，记忆虽层层叠加，但在最初的人生中获取的记忆却那般生动而清晰。在意识体们看来，那种感觉绝对无法靠人工技术获得，唯有天然的肉体所具有的缜密知觉才可能实现。因此，他们不仅夺走时间移民者的身体，连同他们的生活也一并窃取。
他们早已忘却最初的生活，但现在的生活却与那时十分类似。她会因为一些微不足道的事而受到惊吓，因为一些小事而情绪波动，也会对一些无意义的事付出真心。金林幡然醒悟，正是在模仿这些行为的过程中，自己一点一点发生着改变。
新天堂渐渐变得越来越没有底线。为了获得更加年轻且健康的肉体，他们向原住民共同体要求增加十岁以下的儿童时间移民。原住民在某一天都会成为意识体，新天堂的现在也就是原住民共同体的未来。时间移民局处于原住民共同体的影响力之下，因此幼儿时间移民者的数量一直在增长。
设立时间移民局到如今已毫无意义。时间移民者及其后代——移住民的数量正稳步增长。时间移民局存在的理由——延续人类，也早已失去意义了。这一机构之所以还能够存在，是因为它是新天堂获取健康肉体唯一渠道。
呆坐在客厅里的金林从沉思中回过神来。为了打破这一逐渐失衡的现状，自己能做的居然只有将真相告知外界而已，并且能否成功都还是个未知数。
金林内心祈祷着，希望志韩能不被任何人发现，顺利找到这儿。但眼下比起担心这个，得先将破了个大洞的门修好。
金林站在门前，打算呼叫安卓修理工，这时她才意识到自己还没连接因陀罗网，不由得笑出了声。她居然将自己关闭控制中心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为再次启动控制中心，她将预热功能开启。就在即将进入启动阶段时，她忽然感觉到有人正站在门外。透过黎惧安用枪凿出的门洞，能看到后面有人。
“姜志韩先生？”
她想会不会是志韩再次找来，于是试着叫他的名字。门外的人听到她的声音后并没有回答，只是开门走了进来。
是一个从未见过的女人。一头齐耳短发看起来十分干练；脸十分秀气，五官棱角分明。她大概比金林高出一个头，身材苗条，穿着最近流行的薄大衣。
“请问您是？”金林带着惊异的语气问。
6
在感应到门损坏的情况后，上门查看的安卓警卫发现了金林的尸体。晚到一步的志韩为等待黎惧安和乾，只是怔怔地站在一边俯瞰着窗外。黎惧安带领调查队与乾一起抵达，她朝志韩走去，志韩头也没回。
“吓坏了吧？”黎惧安对着志韩的背影搭话道。
“你指什么？”
“当然是尸体啊。”
“在这个时代，可能尸体不常见，但在我曾经生活的时代遍地都是。要说被吓坏，那也是因为其他事。”
“其他事？”
“会是什么呢？”志韩的眼里闪着光，脸上隐隐约约露出一抹微笑。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呢。”黎惧安微笑着回答，对于志韩到底在试探什么，她也十分好奇。
志韩指了指贞惠的尸体，“要将脖子以那种方式拧断，一般人可办不到。”
“那是在您以前生活的时代。”黎惧安边察看尸体边说。
“在我以前生活的时代，有两种人是不存在的——使用人工身体的原住民和安卓。这么看来，犯人肯定是其中之一吧。”
“真的就一定是这样吗？”黎惧安面露微笑地说，“安卓杀不了人。原住民与移住民不同，他们的基因经过筛选，都是一群拥有优秀基因的精英，具有高尚的道德情操。这一阶层的人并不会做出这种可怕的事……”黎惧安轻轻地摇晃着脑袋，“能干出这种事的，一定是在尸横遍野的时代生活过，十分熟悉杀人手法，且腕力异于常人的时间移民者。”
“难道，你是在怀疑我吗？”
“怎么会！我指的是像前不久刚逮捕的金昌民那样的人。对了，您应该不知道那是谁吧？他就是杀害赫俊的凶手，是和您来自同一时代的时间移民者。如果有机会与您见面，你们应该会聊得来，可惜他已经被现场审判处决掉了。”黎惧安一脸遗憾，她关注着志韩的表情变化。
志韩只是微笑，并没有其他反应。如同其他与他同时代的人一样，志韩也并不好对付。
黎惧安回头瞟了一眼尸体，“我得去看看调查队工作进行得怎么样了。”
此时，调查队正在一边忙碌着。黎惧安向志韩告辞后，朝调查队的方向走去。
“她说什么了？”乾在一旁观望了两人好一会儿，他走到志韩身边问道。
“都是些没用的。”志韩先是直愣愣地看着远处的黎惧安，随后转过头来，“听说了吗？昌民死了。”
“昌民？金昌民？杀害赫俊的嫌疑人？死了？”
志韩默默地点头。
乾觉得这事也说得通，于是点头回应说：“既然杀了人，理当接受现场审判。老实说，这个犯人把我也吓一跳。凶手居然是无罔者，完全没想到。如果不是疗养院安卓发现，凶手绝对不可能被找到。”
“秀香失踪会和昌民有关吗？”
“金昌民是‘时权协’的会员，李秀香先生曾在那儿工作，但也仅此而已。‘时权协’声称金昌民早就退出该组织，虽然听起来像是为了与杀人案撇清关系，但实际上金昌民退出‘时权协’也已经有一年多了。”
“可表面上看到的并非全部。”
“确实如此。”乾严肃地答道。乾并不喜欢将事情想得太复杂，这种回答一点也不像他。
“什么意思？”
“什么？”
“我不是说了吗？现在看到的可能并不是全部。”
“嗯。”乾抓了抓脑袋，“您听说过香蕉城事件吧？人体遭黑客攻击而引发的事件……”
“听说了。”志韩打断乾回答道。他想起在疗养院边界外遇见的绿青园安卓职员——禹。从禹那里听来的香蕉城事件始末，竟然从乾这里再次听到，如果称之为巧合也太草率了。
“虽然还没对黎惧安队长讲，但我觉得这次的案子应该和黑客攻击有关。杀人案同时在多个地方发生，且受害者皆为时间移民者，相似点实在太多。而且听您说起赫俊最后的表现，也和遭受黑客攻击的表现颇为相似。”
“那你是认为原住民利用黑客攻击了金贞惠的身体吗？”
“只是有这种可能。过去黑客攻击发生时，此类事件层出不穷，黑客们如同游戏一般，将人玩弄于股掌之上。回顾当时判断某人是否遭到黑客攻击所遵循的方针，甚至需要确认房间内的装潢是否改变。饮食习惯、性格、人际关系有无显著变化，也是判断人体是否遭到黑客攻击的重要依据。您怎么看？”
被问到的志韩缓缓环顾室内。“这地方也有点古怪。房子的主人是时间移民者，但老物件儿太少。从陈列的装饰品和物品来看，其品位反而更接近原住民。也可能是出于对原住民身份的向往，可这种程度未免太过了。”
志韩微微皱眉。从目前的状况来看，乾的话十分有道理。但要借此来解释正在发生的事情，仍是管中窥豹。
“我觉得还是应该先找到秀香再说。”志韩回过头望着乾说。
7
原住民议会议长从新天堂服务器所在的天馆回来后，开了一瓶红酒，等待着J。他焦急地将酒倒入杯中，早已抵达的时间移民局局长只是在一旁看着他。看来议长多半是从新天堂意识体那里听到什么不愉快的消息。也对，一个身为VIP的新天堂别族死了，他们当然不会说什么好话。
“一切进展得还真顺利。”议长将红酒杯递给局长，声音里憋着一股火。“新天堂别族，拥有巨大影响力，竟然被杀了，可真让人开心得不得了。”议长将杯子高高举起，嘲讽道。
局长并没有举起手里的杯子，而是低下了头。局长的这种态度让议长十分不满意。
“新天堂这回是真发火了，尤其不信任你。VIP在外面被杀，你到底是干什么吃的？！接连发生的这几起VIP的案子，要是你解决不了，他们甚至说将不再支持你成为下届行政官。”
“他们应该是太激动了才这么说。”局长从容地喝了一口杯里的红酒。议长的话早已使他心乱如麻。如果新天堂撤回对他的支持，也将不可避免地对一般原住民产生影响。局长一直将行政官的位置视作囊中之物，此时他却感到这个位置正渐渐离他远去。
“激动？你看见过意识体激动吗？他们无比冷静而透彻。换句话说，他们正在通过这次事件考验你的能力。这件事的主动权在你手里，如果解决不了案子，下届行政官的位置也等于是泡汤了。”
议长态度冷静地说着，就在这时，J推门而入。
“气氛这么沉重，看来是在谈什么要紧事吧。”
“你觉得我们能谈什么？”议长摊开双手，耸了耸肩。
J斜眼看了看表情不太好的局长，“因为别族金林的死受到新天堂的责问了？”
“是的，我和局长都快完蛋了。你是直接负责人，没什么要说的吗？”
“对于金林的死，我只能说很遗憾。但是如果能由此查出‘时权协’这个幕后指使，金林也算死得其所。正如您知道的那样，她本就深爱着新天堂和她的族人。”
“你这话听起来怎么像是调侃？据我所知，你和金林交情不浅，亲近她仅仅是出于政治目的吗？虽然早有耳闻，但你这人还真可怕。如果新天堂知道你是这种人，他们会有什么反应呢？意识体们，特别是别族，他们可是极其傲慢的一群人。要是知道被你利用，他们绝不会善罢甘休。”局长的话里透着威胁。
“新天堂现在可没工夫因我这样的人伤自尊。无足轻重的时间移民者竟然袭击了VIP，并将其杀害。意识体们一般都比较理性，比起报仇，他们应该更希望今后不再发生此类事件。已获得肉体成为VIP的意识体依旧不少，并且今后还有大批想要成为VIP的意识体。”
议长一脸赞许地望着J。J作为时间移民局事务官已工作多年，对于他出色的工作能力，议长早已了然于胸。作为现任行政官的助理，J凭借其缜密而细致的执行力以及策划能力，使得民众对他的评价甚至高于行政官本人。但他从未表露过对政治的欲望和野心，所以人们一直将他视作一名默默无闻的功臣。
从近来的举动看，他也不完全是一个无欲无求的人。这家伙将自己的心思深深地隐藏在刚正的面孔背后，他的真心到底是什么样的呢？这让议长十分好奇。未来J和局长二人之中谁会对自己更有利呢？他慢慢盘算了起来。
从议长看J的眼神里，局长读懂了他的心思。他为了自身的利益，可以不顾一切。此刻，他一定是在自己和J之间做着权衡。到现在为止，议长一直都尽职尽责地做着他的左膀右臂，但这一功劳已经在局长眼中渐渐褪色。他气愤地握紧了杯子。
“那名‘时权协’的男子的现场审判报告我看了。遇害VIP的名单他从哪里搞到的，又被他知道了多少，这些都调查清楚了吧？”议长问J。
但局长却插了进来，替J回答：“金昌民并没有死，只是报告上这么写而已。因为他是无罔者，现在关于他的信息没有任何形式的记录。信息都在他脑子里，可他始终不愿开口，得想办法让他招啊。”
“分析无罔者大脑中记录的信息？技术也不成熟，而且要耗费相当长的时间。”
“我压根儿就没考虑过这种方法。想要弄到信息，人却不愿意开口的话，不是还有一种非常古老且切实有效的方法吗？”局长喝着红酒，不露声色地微笑道。
“是的，局长说得对。照他说的做，事情就好办了。”议长与局长意味深长地交换眼色后，对J说。
“明白。我会按指示处理的。”
“嘴可得严实点。”
“绝不会走漏半点风声的。”J的语调坚定而可靠。
此刻，议长才从J身上感受到身处同一阵营的归属感。如若双方共同分享着一些不可示人的秘密，那么他们的关系将再紧密不过。在这种关系里，一旦秘密被揭穿，双方将共同走向毁灭。一旦脱离此种关系，将很难找到独自幸存的方法。因此为了守住彼此，往往需要赌上性命。
议长微笑着点头。看到他的这副模样，局长感到十分受伤。他犹豫了半天要不要说，最终还是脱口而出：“那……杀害金林的犯人找到了吗？”
“还在调查中。”J斩钉截铁地说。
J的表情让局长十分惊讶。平时不管说什么，从未见他有过丝毫慌乱，但这一刻他却有些动摇了。
“有传言说犯人是你的亲信？”局长像是抓住了J的把柄一般，追问道。
J气势汹汹地与局长对视着。从他的眼中可以明显看出，他正在强忍怒火。
议长诧异地望着正在眼神交锋的二人。平时不紧不慢的局长有此反应虽让人摸不着头脑，但更加搞不懂J——一个单纯询问犯人的问题怎么就会让他火冒三丈？
“有什么我不知道的隐情吗？”议长最终没忍住，介入了二人之间。
反正早晚也是瞒不住的，在局长看来，J不得不自己讲出实情了。他的妻子便是杀害金林的人。
“老实告诉您吧。”与局长预想的一样，J开口了，“是我妻子杀了金林。”
议长被惊得一时没了话说。
“她一回来便跟我说了。其实这么做也情有可原。尽管黎惧安已经警告过金林，要她不要将VIP的事泄露给外部，但金林却听不进去。大概是因为她长时间使用着时间移民者的身体，而且过着金贞惠的人生，将自己原住民的身份忘得干干净净了。那天，姜志韩因黎惧安的出现而暂时回避，当他再一次前往金林家时，被我妻子察觉到。如果不是我妻子介入，金林无论使用何种方法，都会将新天堂发生的事公之于众的。那样一来，估计我们现在就不能这样从容地坐在这里了。”
“就算这样，非得杀了她不可吗？金林可是别族！”议长不由自主地大喊大叫。
“议长，您先消消气。他应该也清楚自己妻子犯下多大的错误。首席事务官，别像个罪人一样地坐在那儿了，赶紧出去吧。我会跟议长好好说的。”局长摆出一副大发慈悲的姿态，用手示意J离开。
J一言不发，起身走了出去。
议长怒气难消地喘着粗气，怒视着J离开的方向。对于议长态度上的转变，局长只觉得好笑，他喝了一口红酒，“虽然知道他对老婆百般呵护，但万万没想到，他竟然会如此感情用事。”
“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居然能把人的脖子拧断？是时间移民者吗？”议长眉头紧锁地问道。
局长摇头，“首席事务官的妻子是安卓OM。据说为了找到她，事务官花了几十年的时间，找遍世界各个角落。经过改造重启后被赋予市民权。在成为他妻子之前，事务官可是倾注了无数的时间和精力，所以将她视作珍宝也是肯定的。”
“安卓OM？那可是杀人的凶器！”议长无比惊讶地大喊。
局长用手示意他冷静，“改造后的安卓OM接入了安卓网，也处在阿戈斯的监视下，并不具有危险性。这点您不也是清楚的吗？”
“金林都死在她手上，现如今她还算得上安全吗？”
“金林当时处在脱离因陀罗网的状态下，您也得考虑到这一点。而且安卓OM都拥有信念编码，如果其信念编码被设定为对丈夫的爱，那她为了J什么都做得出来。安卓OM具有非常卓越的信息分析能力和预测能力。杀死金林，从最后的结果来看，应该对首席事务官是有利的，给我们也不会带来什么坏处。”
“对你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议长斩钉截铁地说，“金林虽身为别族，但实际上是新天堂的背叛者。我什么意思你懂吧？相当于是首席事务官的妻子替新天堂了断了这个叛徒。就算那些从未听说过他的意识体，在这次的事以后，也会关注他的。”
“这点事改变不了大局。”局长扑哧笑道。
“还是多留个心眼好。”议长轻描淡写地对局长说，“他的妻子竟然是安卓，完全没想到。”
“大概因为首席事务官对妻子疼爱有加，当人们得知他妻子是安卓后，反应都和议长您如出一辙。您之前是真的不知道吗？”局长带着玩味的表情问。
8
在时间移民者移送中心的指挥室内，J正在监督时间移民者的移送过程。今天最后要移送的时间移民者并不是单独的个人，而是一个团体。因突发事故而丧命的一群儿童同时成为时间移民者，这样的情况十分少见。
为了将多个人移送至同一时间、同一场所，职员之间的配合尤为重要。在转移过程中一旦出现误差，这些儿童将在瞬间断送性命。无论是直接控制移送的工作人员，还是在移送室等待的医疗队员，都处于高度紧张状态。为了能及时实施抢救，不漏掉任何一个人，所有人都拿出了一百二十分的精神。
“移送儿童真的太让人紧张了，这活儿没法干了。”前方一名职员正注视着显示器，为了缓解紧张情绪，他向J搭话，“一旦不顺，有人死了，就真的太让人心痛了。”
“这些孩子本来就已经死了。”J的语气十分冷漠。
职员觉得他未免太过薄情了一些，但话并没有错，于是不再多说什么。
“目前需要移送的孩子总共有多少名？”
“三十名。我们打算按照三天的间隔，每次以相同的人数，不间断地进行移送。听说局长那边昨天已经批准计划，要在短期内增加幼儿时间移民者的数量。我看了看计划书，照此实行的话，三个月以后，幼儿移民者的数量将增加四倍以上。”
职员摇了摇头。幼儿时间移民者不论是对时代的适应力，还是生产潜力都更具优势，因此在时间移民局内部一直有人提议，要求增加幼儿时间移民者的数量。问题在于是否具备足够的、条件优良的抚养机构来养育这些幼儿。如果按照昨天通过的计划，大幅增加幼儿时间移民者的数量，眼下能够承担起这些幼儿养育工作的机构完全不够。为避免发展到最坏的情况，也可以考虑设立一些机构，通过投放育儿安卓来同时照顾多名儿童。但这一举措明摆着会招来移住民团体的反对。
几年前，原住民共同体议会提出方案，计划设立公共育儿机构。此举引发移住民团体的激烈反对，他们发布联合声明进行争辩。联合声明的内容忽然浮现在这名职员的脑海中：“人并不是农场里成群饲养的鸡或者牛，他们具有不同的人格。作为独立的个体，他们拥有在适合自己的环境里成长的权利。”
“如果幼儿时间移民者大量增加，可能会引发诸多问题，也不知道局长为什么会全力推动这一计划。事务官您知道原因吗？”职员怔怔地望着J。
“我怎么会知道。不用想得太复杂。那些难题上头自然会有办法解决，我们按照订好的政策执行就好。”J看着电脑显示器，非常官方地说。
实际上，职员们当下费尽心思带来的这些孩子，身体都将被居住在新天堂里的意识体们占有。在他们大体适应这个时代后，一旦恢复健康，就会生成人体插槽。除开那些被归为无罔者的孩子，他们全部都将进入VIP预备名单。之后意识体们会根据各自的喜好，挑选那些符合自身外貌和性别的孩子，然后将其据为己有。反正这些孩子最终都会被抹掉人格，抚养环境没有任何意义。眼前的这些职员们正殚精竭虑，生怕伤害任何一个生命，J十分好奇，要是他们知道这个秘密后，会有怎样的反应。
J双眼死死地盯着前方，正想得出神，职员忽然向他问话：“想什么那么出神？”
“我正在思考，在毕世路实施人类灭绝计划前，她是怎样的心情呢？”
职员一脸疑惑地直摇头，“您怎么突然想到这个？”
“有时看到一些事情就会觉得，如果出现第二个毕世路也一点不奇怪。”
“怎么可能！”职员表情惊愕地说。
“还真是好奇，如果当时毕世路大屠杀延续的时间再长一些，世界又会变成什么样呢？”
“这么一来，大部分的别族都会命丧黄泉吧。当时别族都藏在地道中，在地道即将遭到袭击前，战争终结了，世界才能像现在这样运转。如果当时作为社会主流的别族全体丧命，世界将会陷入极大的混乱中，社会也不会发展至今天的水平，您不这么看吗？”
就在职员说话时，身后指挥室的门开了。
“首席事务官，有客人来访。说是叫姜志韩。”职员推门而入，说完话后，便站在原地等待。
“您费了那么多心思才把他带回来，快去看看他吧。移送结果我用频道报告给您。”坐在旁边的职员笑着说。
J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感谢，随后便走出了指挥室。
志韩靠在指挥室外走廊的墙上等待着J。一看到J，他便举起手和他打招呼。J微微点头，走了过去。
“有什么事吗？”J的语气显得官方而生硬。
“对待祖宗的态度还真是恭敬，感动得我热泪盈眶。”志韩微微笑着回答。
J只是望着志韩，脸上没有一丝笑意。
志韩一脸厌倦地耸了耸肩，“本想找乾喝一杯，但他太忙了，没时间。于是无牛捉了马耕田，找到你这儿来了。”
“我完全不想成为您的马，而且我现在也很忙。”J冷漠地说完后，转过身去。
志韩一脸无奈，长叹一口气，将双手抱在胸前，“昌民真的死了吗？”
J刚要迈出步子，此刻停了下来，慢慢地转过身，“没听黎惧安说吗？”
“那女人说昌民已经通过现场审判，被处死了。”
“那应该就是死了吧。有必要再来问我吗？”
“因为那女人说的不像是真话，所以我才来找你。”志韩微微一笑，“那家伙是无罔者，没有人体插槽那种东西，应该不会有任何通过他的知觉记录下的信息。从结果来看，很明显他就是杀死赫俊的犯人。如果想要搞清这次的事和之前的杀人案是否有关，或者想要获取相关信息，你们就得让他开口。我曾问过乾，现在是否有技术可以探知无罔者大脑中的信息，他说几乎没有。那么你们就得逼昌民招供，而不会轻易将他杀死。以前我与他一起参加过战斗，他可不是个会轻易开口的家伙。昌民现在在哪儿？我有话要问他。”志韩眼中闪烁着冰冷而凶悍的光芒。
J没有丝毫惧怕地回应：“已经死了。”J一板一眼清楚明了地说，“乾应该弄错了，并不是没有那种技术。如果您不相信我，可以回去再和乾一起确认看看。还有，请不要把心思放在这种危险的事上，李秀香先生也一定是这么希望的。”
“我一定要找到秀香。”
J斩钉截铁地说完后，正准备转身，志韩的话让他再次停了下来。志韩犀利的眼神似乎要穿透J的胸口，贯穿他的全身。
“目前为止发生的所有事都与秀香有关，当事者却行踪不明。在这个怪异的世上，人和人都连接在一起，没有什么是看不到、听不到的，如果不是谁将她藏了起来，她不可能像现在这样没有一点踪迹。”
“您现在是在怀疑我吗？”
“怎么会，我这么说了吗？”志韩像是有意要气J，反问道。
“我也一直都在找李秀香先生。忽然很好奇，您找到李秀香先生之后，是想怎么样呢？”
“想怎么样？当然是想看看她活着的样子！那之后的事到时再做打算。”
“您对李秀香先生还真是一片痴心。非常遗憾没什么能帮得上您。我就先告辞了。”
J将志韩抛在身后，穿过走廊消失在了拐角处。掌控志韩正变得越来越困难，这也都在他的预料之中。如果按照最初的计划，他们想要利用的正是志韩这种不受管控、为达目的一往直前的性格。但是随着秀香情况的变化，一切都变了。不按套路出牌的志韩不断插手各种案件，如果放任不管，事情一定会失控。
刚走出志韩视线范围，J便马上开启频道，尝试与绿青园进行连接。
同往常一样，与绿青园的连接并不顺畅。由于绿青园位于边界外，因陀罗网的信号并不稳定。有时因边界外的不明因素影响，监视卫星也常常成为无用之物。即使如此，因为那里并非人类的主要居住地，保安部也并未采取任何措施进行干预。在边界外的区域中，只有绿青园职员生活在那里，人数还不到五十人。
“连接成功。请问您是哪位？”在尝试几次后，绿青园的官方频道终于开启。
“我是时间移民局首席事务官。我想从你们那儿订一些茶叶。麻烦转告禹，让他联系我一下。”
“马上为您转达。”
对话结束后，频道关闭。J使用不在监视范围内的其他频道等待着禹。为了连接绿青园，J费尽九牛二虎之力，都还失败了好几次。但让J意外的是，禹在接到消息后，即刻便成功进入频道中。
“我收到消息了。”
“禹，看来时候到了。”
听J这么说，禹沉默了片刻。
“那从明天开始吧。”
禹在留下这句话后，就从频道中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