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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翳山一直不信天上能掉馅饼,可是那天,馅饼不但砸在他头上,而且吃进了肚子。
那是抵达大理的第三天,文慧水土不服,卧床不起,白翳山精通医理,便为她诊脉,写下方子,他便告辞,文慧从床上坐起,叫住了他。
他问:“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文慧迟疑一下:“没有。”
他不知她何意,便立住,静静等待。
“自从到了这,我们几乎没说过话。”文慧微微一笑。
白翳山先是暗道,你不是最讨厌和我说话吗?随即心中一喜,明白过来,人家这是请你留下来聊天呢,刚坐在桌旁,文慧后面的话却泼了他盆冷水。
“这里的人汉话说得我这个汉人都听不懂,一天到晚除了清湛,实在找不到个人交流,我一想,不是还有你吗?呵呵。”
“呵呵。”白翳山木然地笑了笑:“是……啊。”
文慧看着他,忽然沉默下来,良久,幽幽地道:“以后,就是我们两个了。”
“是。”白翳山背井离乡,岂能不伤怀:“相依为命。”
文慧似乎被这个词撩拨了心事:“我觉得,我像颗莲子,外边的白仁去尽,只剩颗莲芯,孤独苦涩。”
“不是还有我吗?”白翳山傻笑:“虽然你无聊时,才想起我。”
“不是的。”文慧低声:“不是。”
“什么?”白翳山没听清。
文慧强笑,刚要说话,外边响起一阵孩子哭声,她奇怪地:“附近有孩子?”
“那是猫叫春。”
“猫?”文慧瞪大眼睛,难以置信:“明明是人的声音。”
“宫里没有猫?”白翳山现在才知道原来她如此缺乏常识:“春天,猫求配,就发出这种声音,吸引同类,虽然听起来很像孩子哭声,我小时侯不知道,也以为是,问我爹,我爹把我骂了一通,说我胡思乱想,问我娘,我娘支支吾吾,说我以后就知道了。”
“现在是冬天啊。”
“也许是提前发情了吧。”
文慧微微脸红:“哦。”
白翳山说完,才意识到自己太直接,咳了一声:“听说城南的风景不错,明天,哦,不,你身体恢复了以后,不如我带你散散心,怎么样?”
“嗯。”
“呃……”白翳山笑道:“这一路,我没照顾好你,委屈你了,恐怕长这么大,你都没吃过那种苦。”
“自己没用,哪能怪别人照顾不周?”文慧苦笑:“以前我没发现,自己原来是这么窝囊的人。”
“我也好不到哪去。”白翳山叹息:“文弱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多我一个累赘,少我一个轻松。”
“可是你制伏了他,救了我的命。”
“当时,换了谁也会这么做。”
“可事实不会改变。”
白翳山仿佛听出点意思来了,摇头:“背井离乡,说什么谁依靠谁,谁感谢谁,都是互相倚仗,更别说报答,那太见外,也太没必要。”
“我说的不是感谢。”
白翳山笑道:“那是什么?”
文慧沉默一会儿:“没什么。”
一阵沉默中,猫又叫了几声,哀怨而充满渴望。
白翳山突然觉得有些燥热,又有些口渴,他为自己倒了杯茶,送到嘴边,却发现并不是那么需要水,不过还是一饮而尽,放下杯子时,发现文慧盯着自己,问道:“你……喝水吗?”
文慧迅速收回目光,摇头,然后又点头。
白翳山倒了杯水,来到文慧的床边,递过去,文慧迟疑一下,接过,握在手中,却不急着喝。
离的很近,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白翳山不动,文慧也看着杯子发愣,时间像袅袅的白烟一样升腾、消弭。
白翳山低声:“文慧。”
文慧一动不动,除了睫毛微颤。
白翳山和她相处多日,深知她的脾气,老虎屁股摸不得,现在,老虎屁股就在眼前,却鼓不起勇气伸手,万一再像上次那样,如何是好?那并不是一次愉快的经历,有发泄,却无温情,充满了无奈与疯狂,亲手把心爱之物毁掉,比被心爱之物毁掉更痛。
文慧把杯子放在床沿,手顺势搭在床边,唇边泛起一丝笑意。
白翳山再蠢也知道了她的意思,立刻将那只手握住,笑得见牙不见眼,可他需要的不止拉拉小手啊,不能近,就只有退了,做人应该满足:“太晚了,我先回去了,你也早点休息。”
文慧侧首,诧异地看他一眼,失望之色露出一点点,便被面无表情掩盖了,她抽回手,躺下,整个身子几乎都缩在被子里,闷声道:“我现在就休息了,你走吧。”
白翳山僵在那儿,好半天不明白哪得罪她了,讪讪地起身出去,掩上了门。
被子里很闷,也很热,文慧躲在里面,一点也不想出来透口气,她快被耻辱杀死了,从未遭到拒绝的伟大的文慧公主,居然被当成落叶,被一个叫白翳山的书生扫掉了,咬牙,再咬牙,也解不了恨。
骤然,一个重物压在身上,文慧惊叫出声,露出头一看,却是白翳山,正和自己脸对脸,眼神相对,呼吸相闻,文慧再次惊叫,拼命推开他:“你干嘛?”
“娘子,我刚才弱智了。”白翳山大口喘息:“我一出门,就懂了,我太蠢了,你生气吗?”
文慧推他不开,快被他压死了:“起来,你先起来……”
“再起来就真成白痴了。”白翳山制住她乱动的手脚,一把掀开被子,钻了进去。
猫仍然执迷不悔地,在远处干涩地嚎叫着,用它那独特的嗓音,宣布它发自心灵的呼唤,和对夫妻生活的渴望。
“从某种程度上说,鸡生蛋和猫叫春,有异曲同工之妙,前者是对生育的炫耀,后者是对生育的憧憬,可见万物结合,乃大势所趋,不可逆转矣。”
第二天,文慧一醒就听见枕边的白翳山所发高论。
“兴奋过度了吧。”她淡淡地。
“值得兴奋,为何不兴,滋味之美妙,过度亦是应当。”
“唧唧喳喳,雀儿似的。”文慧捋了捋枕畔青丝。
“我来,我来。”白翳山的嘴角快笑得抽筋了,捧过那束乌发,吻了一下,妥帖地放回原处:“以后这种事情,您吩咐一声就是了。”
文慧还不习惯和一个男人同塌而卧,翻一个身,背对他:“不敢,夫为尊,妻为卑啊。”
“哪个混蛋说的,咒他娶不到老婆。”
“我父皇说的。”
白翳山语塞:“这个,这个……”
“她对我母后说的,知道我母后怎么回答吗?”文慧道:“一个字:呸!”
白翳山抚掌:“皇后真乃宫中巾帼。”
文慧默然片刻:“我想家。”
白翳山起身,吻住她脖子:“想吧,想个过瘾,想到累为止,想到没力气再想,就没以前那么想了,这叫思念过去转成伤。”
“成了伤,烙在心里,冷下来,就没血淋淋的伤口痛了。”文慧苦笑:“谢谢你支了个高招。”
“文慧。”
“嗯?”
“是真的吗?”白翳山问她,也问自己:“不是我的幻觉?”
“摸得到,就不是幻觉。”
“为什么?”
“摸到了,还问原因?”
“求个明白。”白翳山自嘲:“我知道明白不好。”
“一些事发生了,一些东西经历过了,和以前终归不一样。”文慧想了想,这个问题,她也问过自己,而且已经得到答案:“思想,观念,思考方式,对生命的看法……”
“书里都是这些,我不想听这些,你想说的也不是这些吧?”
“你不差,很优秀。”文慧沉默半晌:“我一直逼自己觉得你差,这样才能不活在现在,人总要有个想头吧,幻想自己仍然活在从前,从中得到安慰,虽然是虚幻的。可笑?悲哀?可恶?都有。可怜虫,一无所长,一事无成,一摊烂泥。”
白翳山不忍:“别这样,数自己的缺点也要有个限度。”
“若不是你,我已经死了,死人什么都没有,名利爱恨,起伏得失,一个死字,再风光,打回原形,依然像刚出生,一无所有。”文慧怅然:“我不知道我还能活多久,可是如果,依然绷紧了弦,硬生生的存活,是不是太可悲了?悲哀比快乐多,那么来人世一遭,干什么呢?”
白翳山无声地凝视她。
“如果我明天死了,临死前,一定很后悔,以前大把的时光,有在可有可无的东西上。”文慧对他对视:“余生,我想过让死前回忆起,都满足无憾的生活。”
“只是觉得,转变太过突然。”白翳山恍惚地。
“因为……”文慧沉吟,那场冷雨,那把匕首,那种和死亡相触的感觉,还是那句,相依为命?
“不管了。”白翳山笑:“摸到了,还问什么,接续摸呗。”
文慧骤然受袭,叽咕一声,像只小鸽子,展翅遇飞,却被另一只公鸽子跳上了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