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倾尽心油心亦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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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虽未能最后去送你，但我想你一定感受到了——孩子们为你做的最后安排几近完美。大冬的朋友们帮了很大的忙，让我感到莫大的欣慰。我们的二冬则默默地承当起所有极重要又极琐碎的事务，一切都办得那么井井有条。我们原先都觉得二冬的性格比较倔，我一直认为二冬更像我，性格内向而心高自尊，大冬说是他妈改变了二冬的性格，但此前我们似乎并未深刻地体味到二冬性格中至孝至爱至真至细的一面。在这段让人肝肠寸断的的日子里，他忍着巨大的悲痛，默默地把一切该做的事都随时详尽地记在一个本子上，甚至于连我几点吃药、吃什么药都在上面记得一清二楚，准时提醒我：“爸，该吃药了。”看着我们的二冬时常用手捂着怕我看到她泪眼模糊的脸，在这样的时刻，他没有心爱的人能替我们陪着他，给他以抚慰，我真的好心痛。这一切，她姨姨们也都看在眼里，你小妹妹对我说：“你真有福，二冬就像个闺女。”是的，只有我知道，这是你为了我舍命赐予我的。我们没有女儿，但如今我已深深地感受到我们的二冬女儿般的孝心了。他已经向公司请了假，把一年的全部年假合在一起，年底前就不去上班了，整天几乎是寸步不离地陪着我。你知道了这一切，该感到欣慰和放心了吧。
长歌当哭是必须在痛定之后的，这是常情。但你很了解我，我不大爱多说，却有着强烈的一遭遇苦痛就想动笔的积习；我也很了解你，你不大爱看书，但对我写的书却情有独钟。这次遭遇人生的最大不幸，在你刚刚离开我的这几个辗转难眠的长夜里，特别是你给我托了那个苦命珊瑚鱼的梦以后，我便萌发了要为你——不仅为你，也为我，我心底巨大悲痛的火苗如果找不到喷发口，我也许真的会被烧成灰烬——写一本书的强烈愿望。经过几个不眠之夜的苦思冥想，便用泪水的长河勾画出了她的大致轮廓。
今天，当你的弟妹们启程返乡，偌大的家里只剩下我们父子三人的时候，我打开了电脑，用颤抖的手打下了下面的大字标题：
美玉胜金
——人世与天堂间之心灵絮语
打出了“谨以此书献予爱妻美美”、“寄语天堂”等书前题词，紧接着又一口气新建了从00到35的“悼妻专页”文档，把刻在我心底35年的甜蜜记忆和着苦咸的泪水一一列出：
第一次见面
一波三折
定婚
繁忙而欢乐的暑假
心的融合
…………
你我人世与天堂间的心灵热线就这样正式开通了。
你知道，我原本准备这次在京的几个月里要写完那本熔铸了我一生苦难、坎坷、悲愤、思索与感悟等心路历程的书的，它只剩八、九章了，我想在我们返乡时能让孩子们给打印成册带回去。但你的突然离去，让我完全改变了原先的想法。在现在的心境下，我已经无法继续写那本书，我的心无时无刻不在你身上。
在此之前，我从未想过要为你或者说为我们写一本书，因为我们太普通、太平凡了，普通得简直毫无写点，平凡得简直不值一提。但你突然离去在我心底引起的巨大震颤却让我意识到我们之间那种纯得不能再纯的真情是多么的弥足珍贵。我的书从来不是为别人写的，完全是为自己写的，上面的那本是这样，现在的这本更是这样。也许这就叫做敝帚自珍吧，我们自己珍爱，完全与别人无关。所以，我才决定倾自己毕生心血务求在有生之年完成。我已经嘱咐孩子们，在我百年之后，一定把这两本书包好放进我们的墓穴里。
你一定能想的到，这本书我不是在用手写，用笔写，用鼠标键盘写，而是在用心写，用泪写，用至爱真情写。因此，它不可能用常规的时间和常规的方法：你离开我的这段时间里，我几十年养成的生活规律完全打乱了。以前无论春夏秋冬我午后都会睡上一觉，但现在我白天根本无法入睡，也不敢入睡，不然晚上更无法入睡了；以前晚上我是睡了一觉又一觉，但现在只能勉强睡上一觉，刚睡下很长时间睡不着，而一旦醒来，就再也无法入睡了，躺着比起来更难熬。我只好凌晨甚至午夜便起床坐到电脑旁与你絮语。我完全无法按章节的顺序写，只能按心灵的痛点写。此时此刻，哪里在痛我就写哪里；这里心痛的无法写了，我就转移到别的地方；实在心痛的无法继续了，我就大哭一场……
在最悲痛的日子里，我在那首《悼爱妻》的诗中曾悲愤地写道：“天不佑善无理喻，倾尽心油亦枉然。”今天，我又在与你的第一次心灵絮语中，深情地对你说：“雪芹为撰《红楼》甘愿泪尽而逝，我亦愿为写此书倾尽心油……”我明知“倾尽心油亦枉然”，但还是“倾尽心油心亦甘”，美美，你能体会到我的这种无以言状的心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