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好莱“巫”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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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拉·圣玛丽亚如是说

假如你务求掌握事实真相，而不仅仅是为了缓解对未知的恐惧，那么你必须让自己成为一个真正的怀疑论者。

——安·德鲁扬

得克萨斯州人其实挺冤的。不可否认，部分得克萨斯州人对气候变化和进化论的态度还是很勉强的，在全美教育发展水平的排名中，得克萨斯州也常年垫底。但是，当一个得克萨斯州人搬到洛杉矶居住后，他会发现自己被当地人那种对科学不屑一顾的态度彻底洗脑了。

整体而言，南方人的食谱确实糟糕，全国肥胖率的统计数据也说明了这一点。每次我来南方探亲，所见所闻都会让我想起这句话——“游泳圈身材”（Dunlap disease）随处可见。你没听过这个词吗？人们形容这种身材用的话是“肚子上的肉都遮住腰带了！”我自己也是个胖子。探亲结束飞往洛杉矶的时候，我的行李会比平常多出整整5磅（约等于2.27千克）。我的胃里塞满了炸鸡和甜甜圈，让我的体重增加了差不多同样的重量。

我的得克萨斯州兄弟们整天大快朵颐（无非是肉加土豆），而洛杉矶人却非常注重保持身材，甚至到了偏执的地步。你能说后者就一定比前者活得健康吗？当然，身处“天使之城” ，想精心打理个发型、修个眉或者塑个身都不是什么难事。但是在这光鲜的外表之下，却始终涌动着一股吹捧伪科学的暗流。

我住在洛斯费利兹街区。沿着街道一直往前走，会看到果汁店在叫卖用来清洁皮肤的特调汤力水，水疗室在兜售“灵气”（Reiki）和“阿育吠陀”（Ayurveda）疗法，精品时装店的橱窗里摆放着水晶球和佛音碗，野鸡诊所在推销注射维生素B和“大肠水疗”的种种妙处。走在街上，类似的店面到处都是。替代疗法在这儿可谓如鱼得水、大行其道，看看为数众多的CrossFit健身房和提供喷雾晒肤的美容沙龙就知道了。

南加利福尼亚州是反对精神病学的“科学神教”（Scientology）的大本营，也是各路反科学大神的所在地，包括反对注射疫苗的珍妮·麦卡锡，公然唾弃科学的格温妮丝·帕特洛，以及否认现实世界的迪帕克·乔普拉。对这座全美第二大城市的居民来说，异教领袖和社会名流拥有无上的权威。这些人不仅流毒全美，甚至在全世界范围内都有影响力。洛杉矶只不过是这一现象的缩影。也许，是因为这座城市的空气中带有某种特殊的东西——雾霾，大麻，还是绝望的情绪？我的困惑由来已久：面对天花乱坠的吹嘘，这些聪明人为何会如此轻易地上当？这才是最让我感到诧异的地方。

在拙作成书之前，我已经在洛杉矶住了快10年了。在此期间，我遇见过各种各样的人——有人穷困潦倒，有人富甲一方，有人年富力强，有人垂垂老矣，有人聪明伶俐，有人反应迟缓。为了避免伤及过去或者现在的人际圈（也不会找任何人做替罪羊），我决定把所有这些人的特点揉在一起，另外创造出一个“人”，我称呼它为奥布里。现实中，我并不认识哪个名叫奥布里的人，而且这个名字男女皆适用。这就是个虚构的人物。为了方便阅读，从现在开始，我们姑且把奥布里看成一位女士。在这个无所不用其极的、光怪陆离的花花世界，我遇到过的任何一个人（或者每个人）都可以是奥布里。

在洛杉矶，经常会出现一种我称之为“名人综合征”的现象——好莱坞的精英正变得越来越脱离现实。奥布里就是典型中的典型。在公共场所，名流总是会受到各种骚扰，因此他们总是设法避开旁人（这很像“广场恐惧症”患者，他们会认为安全可靠的地方越来越少，这样才能缓解他们的焦虑心理）。他们都有私人助理，会替他们采办衣着和日用百货。裁缝、私人教练和美容师会主动上门服务，而不是请他们到店里来。到最后，他们会和替代疗法诊疗师、瑜伽教练、人生导师以及其他诸如精品店导购专家之类的人保持异常密切的联系。他们拒绝常规的治疗手段，反倒愿意听那些“大师”凭着直觉娓娓道来，激励他们“前进的方向靠自己掌握”。

在一次和奥布里的谈话中，她告诉我“蚊子要生存就离不开沼泽。如果我们把身体看成一个烂泥塘，疾病反而会越来越多。如果我们能够从里到外都保持干净整洁，就会百病不生”。可惜她连最基本的事实都没说对（蚊子不需要沼泽地，它们只要有水就可以活下去）。这姑且不论，更重要的一点是：感染、癌症或者遗传性疾病的致病原因并不是像她说的那样。我们的免疫系统只能抵御体量微弱的入侵者，但是只要感染上足够的细菌、病毒或寄生虫，我们肯定会生病，再怎么注重保养也没用。避免接触致癌物质当然是对的，但对许多人来说，得癌症（或其他遗传性的疾病）的基因其实早已存在于他们的DNA当中。

为了不至于让身体变成“烂泥塘”，奥布里开始痴迷于保健。像千千万万典型的洛杉矶市民一样，她十分关注身边（或通过Pinterest的分享）各种流行的节食方案。连续几天只吃红辣椒，只喝柠檬汁？没问题！今天不吃含麸品，明天不吃奶制品？为什么不呢！另外，她从来不碰任何转基因的食品，不食荤腥，也避免摄入果葡糖浆、龙葵、人工色素、香料或者防腐剂。基本上，只要瓦妮·哈里反对的东西，她统统会敬而远之。尽管多项研究结果都证明，那些风靡一时的节食方案（特别是“悠悠球”式的那种）很可能对人体造成伤害，但是在奥布里看来，这都无伤大雅。就拿她注射维生素来说吧。尽管她发誓在接受维生素B静脉滴注后，她的确感觉活力满满，头脑异常清晰，但有关研究结论并不认可她的说法。事实上，与其说它真的有用，还不如说图个心理安慰。再说，这样做并非完全没有风险——如果不是去正规医院（大多数人其实去的都是所谓“健康水疗馆”），静脉滴注的卫生和消毒状况都是没有保证的。通过静脉注射摄取维生素只适用于一小部分人（被临床证实通过其他途径摄取困难的人群），而多数医师都会认为，其实口服维生素是更有效的办法。

这还不是全部。奥布里对大肠水疗法也深信不疑。她相信，唯有用水快速冲洗直肠，才能彻底去除经年累月进食所累积下来的那些顽固的毒素。（但她吃的明明都是羽衣甘蓝配藜麦之类的“健康食品”！）她变得极其依赖这种所谓的治疗，甚至还自备了一套家用水疗器具——靠它给自己上“水刑”。如果灌肠能和坐浴盆一样轻松，那倒也万事大吉。可是前者其实危险系数很高。奥布里的这位“医生”信奉整体治疗。他会首先对这种古怪疗法做个总体推荐，随后会详细讲解把大肠灌满水后的种种妙处。算了，这种事不提也罢。

虽然具体方法各有不同，但总的来说，灌肠法就是用一根管子插入直肠，并通过某种动力装置或者压力传导，往里面灌入几加仑的水。灌肠疗法的支持者认为，这样可以清除肠道壁上残留的不知名毒素，但实际上，没有证据表明这类毒素真的存在。水疗法除了让你通便外，似乎也起不到什么作用。然而这么做的风险却不小。如果患者的肾或心脏有问题，灌肠很容易破坏其体内的电解质平衡，进而导致器官衰竭。之前做过手术的人，或者患有痔疮、憩室炎或者血糖有问题的人如果接受灌肠，会很容易导致肠穿孔。这是一种会致死的严重并发症。此外，很少有人会跑到正规医院去接受灌肠（人们尤其喜欢自己弄），那么器具消毒不彻底就成了个大问题。这会导致严重感染——恰与预期的治疗效果相反。不知道各位读者怎么想，反正我可不愿意为了清除这类说不清、道不明的所谓毒素，最后死在这套“灌肠”的玩意儿上。其实，人体本身就有自我清洁的功能，顺其自然最好。

同时，奥布里的那位医生还精通“虹膜诊断”术。在我认识她之前，我都没听说过这个词，虽然确实存在这种疗法。虹膜诊断诞生于1893年，此后不久，其真相就被人曝光了。在之前关于伪科学和界限划分的章节中，我们曾经讨论过这个话题：该“诊疗”方法只是源于一个简单的观察结果，并且拿不出任何证据。它跟颅相学几乎一模一样，只不过颅相学靠的是头骨上的凸起，而它依靠虹膜上的不同斑纹来诊断病情。傻子都知道这根本不科学，可奥布里就是愿意相信它。

奥布里对健康的关注近乎偏执。有一阵子她整天泡在CrossFit健身房里，由于训练强度过大，她得了横纹肌溶解综合征。这种病也称作“肌肉溶解”，发作起来会危及生命。其临床特征主要包括“酱油尿”、筋膜间隙综合征（一种血压升高导致血液流动不畅的危险症状）、肌肉疼痛和肌无力症状。当骨骼肌受到严重损害时，它会发生撕裂，从而让肌红蛋白和其他一些肌肉成分流入血液，这就是所谓“肌肉溶解”。人体对这种突然遍布全身的大分子会感到很不适应，它们会堵塞肾脏，导致严重脱水、肾衰竭、瘫痪甚至死亡。总之，如果你对健康过度痴迷，而行为本身已经影响到你的健康时，那么最好还是暂时缓一缓，冷静地考虑一下。

这类人当中，最糟糕的典型应该是格温妮丝·帕特洛（当然不止她一个）。奥布里的许多怪念头都来自一个名叫Goop的潮人网站，该网站的主人正是帕特洛。她鼓吹用蒸汽清洗阴道，号召女人在阴道内塞一枚玉质的卵状物（是的，必须让它留在体内——当然，妇科医生肯定是极力反对这一做法的）。她叫卖各种效果未经验证的营养片剂，种类五花八门，无奇不有。她还时常推荐各种“解毒”清洗剂、肠道清洗和顺势疗法。她还大放厥词（通过一帮所谓“专家”），声称穿带钢圈的胸罩会导致乳腺癌，而用化学方法研制的防晒霜（现在还有不算化学品的东西吗？）会破坏激素生长（其实不会）。蒂莫西·考尔菲尔德是《格温妮丝·帕特洛说什么都是错的吗？》（Is Gwyneth Paltrow Wrong About Everything?）一书的作者。正如他所说，格温妮丝的号召不但有误导之嫌，而且还相当危险，可奥布里她们却仿佛意犹未尽。

奥布里的保健秘诀可谓包罗万象——包括脊椎按摩纠正、针灸、螯合疗法、拒绝疫苗注射等，不一而足。但是归根结底，它们的源头是同一个：对“主流医学”不够信任。奥布里很聪明，受过良好的教育，平时也博览群书（虽然我经常质疑她看的书都是些人云亦云的东西）。不过，她认为现行的医保制度并未充分照顾到人们的利益。她不相信对抗疗法，也不认同整个西方科学体系。关于何时应该采用公认可信的方法来诊断病情，以及问诊的方式，她总是显得很挑剔，喜欢顺着自己的意思来。信不信由你，她在得严重的尿路感染时知道服用抗生素，但随后形成的酵母菌感染，她居然用将酸奶和“开菲尔”涂抹在阴道处这一方法来治疗！我曾经殷切地想说服她，将来一旦得了癌症，最好采取化疗的方式，或者按照肿瘤医生的话去做。她说她不敢保证一定会听取医生的建议。我实在是无言以对，觉得荒谬极了。

奥布里完全陷入了动机性推理的怪圈。说实话，只要你人在洛杉矶，你想不这么思考都难。这座四通八达的城市从来就是巫医和通灵大师的天下，也包括那些异教领袖——他们靠欺骗世人扬名立万，同时大发不义之财。许多洛杉矶市民都自带严重的认知偏差，因此他们宁可听信奥兹医生的话，也不愿意遵循那些有执照在手，并且取得了专业资格认证的医师的指导。人们宁可花费几百美元买一个偏方，妄想靠它延年益寿、永葆青春，也不肯付区区25美元的保险共付费用。也许出于同样的动机，几百万满怀希望的年轻人涌入这座城市，追寻他们的理想，可最终却沦为奸商的牺牲品。当然了，洛杉矶也不是人人都富裕，也不是个个都名声在外，也不是每个人都那么好骗。这座城市容纳的流浪汉数量也是全美最多的。这里什么人都有，人们来自不同的种族，经济地位各不相同，认知能力也很不一样。许多洛杉矶人的生活再平常不过，这些人便不是我要讨论的对象。我要批判的是这个古怪而又迷离的世界——人们有钱有势，面容姣好，却毫无是非判断力。

自恋真是害人不浅！

此处是指包括得克萨斯（全美第二大州）在内的美国南部地区。这个地区带有非常有特色的文化和历史背景，包括了早期欧洲殖民时期留下的痕迹。南方对于州权原则的坚持，以及对奴隶制的宽容态度闻名遐迩。该地区发展出了独特的传统、文学和音乐形式。南方人以观念保守著称（在某些地区，人们甚至还会质疑公认的科学理论），传统上南方各州也是民主党的主要支持者。——译者注

“天使之城”是洛杉矶的别称。——译者注

“阿育吠陀”是印度梵文“生命科学”之意，被认为是世界上最古老的医学体系。古印度人认为人体与自然达到和谐和平衡时，人就是健康的，而疾病就是平衡被打破的外在表现。要想恢复健康，就必须利用自然界的资源和产物重新恢复这种和谐的关系。——译者注

CrossFit是近年来在美国十分流行的一种健身理念，通过多种训练方式提升自己的身体指标，发展包括心肺功能、耐力、灵活性、速度、协调性、爆发力等10个要素。——译者注

科学神教的正式名称为山达基教，又称科学教，是20世纪以来的新兴宗教之一，由美国科幻小说作家L.罗恩·赫伯特创立。它打着科学的旗号，本质上是一种唯心主义的宗教。部分国家将其列为不合法的宗教派别。——译者注

Pinterest是世界上最大的图片社交分享网站，允许用户创建和管理主题图片集合，例如事件、兴趣和爱好。——译者注

瓦尼·哈里，美国博客专栏作家，同时也是社会活动家。她于2011年开设“吃喝宝贝”（Food Babe）网上专栏，致力于倡导健康的饮食习惯和生活方式，对食品业的现状颇多微词，拥有千万级的点击量。但是，她的很多观念经不起推敲，甚至被科学界归类为伪科学的范畴。——译者注

许多人不惜以节食来减轻体重，但是一旦重新进食，体重又会上升，最后减肥者减去的重量又回来了，周而复始，体重就像悠悠球那样上下反复波动。这种减肥方式其实对身体有很大的危害。——译者注

横纹肌溶解综合征，一种内科急症，是指人体骨骼肌（即横纹肌）产生急性损伤，导致肌肉细胞坏死，并让肌球蛋白渗入到血液和尿液当中。大运动量、高强度的训练是诱发该症状的因素。——译者注

原文为“颜色像可乐一样的尿”。为与我国民间说法相吻合，故译为“酱油尿”。——译者注

筋膜间隙综合征指，肢体创伤后，四肢特定的筋膜间隙会产生病变，即由于间隙内容物的增加，血液压力增高，导致间隙内容物（主要是肌肉与神经干）发生缺血坏死。——译者注

螯合是一种化学反应，通过注射含有类氨基酸物质（EDTA）、有益矿物质以及维生素等多种物质的溶液，身体内部难溶性的矿物质、有害物质、有毒的重金属以及金属离子，就会像被一把无形的“镊子”夹住，并通过肾脏被排出体外，从而改善新陈代谢，改善健康问题。——译者注

通常我们所指的西医使用的基本思路就是对抗疗法，即对症状进行直接的对抗性治疗，比如肿瘤就要开刀切除，细菌就要用抗生素予以消灭。除了对抗疗法，西方医学还有本书提到过的顺势疗法、自然疗法等。——译者注

开菲尔（kefir）起源于俄罗斯，它以牛乳、羊乳或山羊乳为原料，并添加含有乳酸菌和酵母菌的发酵剂，经发酵酿制成一种传统的酒精发酵乳饮料，类似于酸奶。——译者注

奥兹医生，全名迈哈迈特·奥兹，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外科教授，美国时尚健康节目《奥兹医生秀》（The Dr. Oz Show）的主持人。《奥兹医生秀》会介绍各种医学基础知识，从营养学到预防医学，包括传统医学，甚至中国的食疗也有涉猎。在获得高收视率的同时，也有许多人质疑其鼓吹各种不切实际的另类疗法，包括顺势疗法和通灵术。——译者注

第42章 好莱“巫”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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