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新奇性、常规化和半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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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误的开始
人们在很多年前就知道，某个半脑（大部分情况下是左半脑）和语言的联系比另一个半脑更加密切。皮埃尔·保尔·布罗卡和卡尔·韦尼克在19世纪下半叶证明，孤立的左半脑损伤会对语言功能造成严重的影响。左半脑中风往往会引起失语症（语言功能障碍），右半脑中风则不会。
左半脑与语言有关联是一个无可辩驳的事实。不过，问题是，与语言的紧密联系究竟是左半脑的核心属性，还是大脑组织更基本的一个原则？所有认为一个半脑的典型特征是语言功能，而另一半脑的典型特征是空间处理功能的观念点最终都无法得出让人信服的结论。因为语言（起码狭义上的语言）是一种独特的人类特质，任何基于语言的二分法都只对人类有效。这是不是意味着动物身上不存在半脑特化呢？关于非人类物种半脑特化的研究非常稀缺，这意味着，上述观点仍然是神经科学家的主流观点。
但是，认为只有人类身上才有半脑特化现象是违反直觉的，因为我们往往认为各种特质在进化上具有一定的连续性。虽然存在不少进化间断的实例，但科学研究的所有有效假说都是强调连续性的。在多年前提出这一观点的正是我父亲，他是一名工程师，几乎没有接受过心理学的专业训练（因而也不会受其成见的束缚），但他受过更广泛的文化熏陶，有着缜密的逻辑思维和常识。
假设半脑特化是人类独有的特点也与我们对结构和功能之间关系的普遍信念背道而驰。左右两个半脑并不是彼此的镜像。大脑右额叶比左额叶面积更大，更突出。左枕叶比右枕叶面积更大，更突出。这种双重不对称的现象叫作“雅科夫列夫扭矩”，是以发现该现象的哈佛大学著名的神经解剖学家雅科夫列夫的名字命名的。虽然这种形态上的不对称性已经为人熟知，但直到最近，人们才通过定量磁共振成像形态测定学对其进行了进一步研究。右半脑的前额叶皮质比左半脑更厚。但是，雅科夫列夫扭矩在化石人类时期就存在了，类人猿身上也有大量的半脑不对称现象。大脑皮质厚度的性别差异和半脑不对称性也体现在大鼠身上。颞平面是颞叶内部的一个结构，位于人类左半脑的颞平面要比位于人类右半脑的颞平面大。 传统观点认为这种不对称性与语言有关。不过，后续研究表明，传统意义上与语言相关的颞叶结构（侧裂和颞平面）的不对称性也体现在猩猩、大猩猩和黑猩猩身上，与人类的情况类似。
左右半脑的差异在细胞层面也体现得淋漓尽致。大脑前后扣带回中有一种常见的梭形细胞，其特点是具有相当长的轴突。这种梭形细胞在右半脑中的数量远远多于左半脑。这种非对称性也不是人类独有的，而是在众多哺乳动物身上都有所体现，尤其是在类人猿身上。托克尔·克林贝里及其同事的研究表明，不论是儿童还是成人，其右额叶中白质的组织形式都要比左额叶中白质的组织形式更规则。
大脑在生化方面也是非对称的。对包括大鼠和小鼠在内的多种生物而言，左半脑中的神经调质多巴胺要比右半脑中的多。相反，右半脑中的神经调质去甲肾上腺素要比左半脑中的多。右半脑中的神经激素雌激素受体要比左半脑中的多。这些生化方面的差异在好几种非人类物种身上都有所体现。对胚胎猴而言，雄猴额叶中的雄激素受体浓度是非对称的，雌猴额叶中的雄激素受体浓度是对称的。在分子水平上，左右半脑中海马体的天门冬氨酸受体浓度也有差异。
许多物种的左右半脑无论在结构上还是生化方面似乎都是不同的。因此，我们有理由相信动物左右半脑在功能上也是不同的。事实上，左右半脑的功能差异已经在猴子身上有所体现，在羊的身上也有所体现。但对动物来说，这些差异不可能是以语言为基础的，因为动物没有语言，至少没有狭义的语言。很明显，要想把握左右半脑的功能差异，就必须找到一种更基本的区别。理想状态下，这种区别不会否定语言与左半脑之间的联系，但同时又能说明这种联系只是一个特例。
尽管半脑特化的语言-视觉空间二分法依然是临床神经心理学的主流观点，至少是一种简单的解释，但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这种理论无法从概念上反映事实的全貌。人们还提出了大量的替代理论，比如，左半脑与“分析”过程相关，右半脑与“综合”过程相关；左半脑进行“顺序”处理，右半脑进行“同步”处理；等等。但是，正如我在《智慧大脑》一书中所讲，这些二分法太过复杂以至于不具备可操作性，无法被证伪，因而无法成为有用的科学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