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行力额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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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大脑是世界上已知最复杂的自然系统，其复杂程度可以媲美甚至超过了最复杂的社会经济结构。它是科学的最后疆界。美国国家卫生研究院将20世纪90年代确立为“大脑10年”。正如20世纪上半叶是“物理的时代”，20世纪的下半叶是“生物的时代”一样，21世纪初是“脑科学的时代”。

和大公司、大型乐队和大型武装力量一样，大脑的不同组成部分有着不同的功能。和人类的大型组织一样，大脑也有自己的首席执行官、指挥和将军，即额叶。准确地说，发挥前述作用的是额叶的一个部分，即前额叶皮质。不过为了方便起见，人们经常只说额叶。

和人类社会尊贵的领导角色一样，额叶出现得比较晚。在人类的进化史上，直到类人猿时期，额叶的发育才开始加速。作为人的意图、远见和计划的发源地，额叶是大脑的所有组成部分中最具有“人类”特质的一个部分。1928年，神经科学家蒂尔尼提出，整个人类进化史应当被理解为“额叶的时代”。

首席执行官是什么很难用一两句话说清楚，额叶亦是如此。它的功能并不是单一的、明确的。一个额叶发生病变的患者依然能四处走动，使用语言，识别物体，甚至可以记忆信息。但就像一支群龙无首的武装力量，一旦没有了额叶，认知便开始解体，最终分崩离析。在我的母语俄语中，有这样一种表达——“一个没有沙皇坐镇的头脑”。这种表达可能是用来描述额叶损伤对行为的影响的。

额叶不仅尊贵，而且神圣。朱利安·杰恩斯在其著名的文化神经心理学论文中进一步阐释了原始人类所认为的来自外部的神的声音其实是大脑内部产生的执行命令。因此，在人类文明早期所诞生的执行功能，极有可能是宗教信仰产生的原因。

艺术史学家注意到了米开朗琪罗在西斯廷教堂所画的天顶壁画《创世记》中的一个有趣细节。上帝长袍的外形酷似大脑的轮廓。而指向亚当、使之成为人的上帝指尖，正是从前额叶皮质所在的位置伸出的。用朱利叶斯·迈耶·格拉夫的话来说就是：“米开朗琪罗笔下点化亚当成人的上帝指尖所蕴含的天才灵光，比其所有前辈的完整作品所蕴含的天才灵光还要多。”没有人知道这个寓意是米开朗琪罗有意为之，还是纯属巧合，极有可能是后者。但是，在形容额叶对人性的深远影响方面，再没有比这幅作品更具感染力的了。额叶的确是“文明的器官”。

由于额叶的作用不是单一的、明确的，有关大脑组织的早期理论认为其不具有任何重要作用。事实上，额叶曾经被称作“沉默的脑叶”。不过，在过去几十年中，额叶已经成了大量科学研究的焦点。迄今为止，我们对额叶功能的理解，尤其是对前额叶皮质的理解远未完成，而且时常因为缺乏更精准的概念而陷入一种诗歌化的比喻。额叶在目标、目的的形成方面以及制定具体的行动方案以实现这些目标方面处于核心地位。额叶负责选择、协调并合理运用实现前述计划所需的认知技能。最后，额叶还负责评估我们的行为是否成功实现了我们的意图。对猴子的细胞外记录研究还表明，额叶在对环境和复杂行为进行抽象表征方面也发挥了重要的作用。

人类认知具有前瞻性和主动性，而非被动的。认知受到目标、计划、抱负、野心和梦想的驱动，它们都着眼于未来而非过去。这些认知动力的形成有赖于额叶，并和额叶一同进化。从广义上讲，额叶是有机体从过去中解放出来并投射到未来的机制。额叶赋予有机体创造事物的神经模型的能力。神经模型是人类希望其成为现实的尚不存在事物的模型，也是愿望现实化的前提。

为了形成对未来的内在表征，大脑必须要有将先前经验中的某些元素进行重组的能力，重组的结果与之前所有的实际经验都不相似。为了实现这一点，有机体除了必须具备形成内部表征，也就是对外部世界进行建模的能力，还必须具备操作并转换这些模型的能力。我的朋友，一位极具天赋的数学家曾说，有机体除了必须具备借助心理表征理解世界的能力，还需要具备利用心理表征进行创造的能力。有时候我会用“美人鱼”的比喻来解释额叶在形成心理表征方面的独特作用。你不需要用额叶想象“人”在脑海中的形象，也不需要想象“鱼”的形象，因为“人”和“鱼”都是已有的经验。但是，你需要用你的额叶形成对“美人鱼”的心理表征，因为你在实际生活中遇见“美人鱼”的概率极低。

系统化的工具制作是人类认知的一个基础特点，可以说它也取决于上述能力，因为自然环境中并不存在现成的工具，要想把工具制作出来，首先要想象工具的样子。换句话说，额叶这个能够创造并存储尚不存在的形象的神经机制的发育可以被看作工具制作的前提，因此也是人类进化和人类文明的前提。

此外，语言所具有的创造新概念的生成能力也可能建立在该能力之上。前额叶皮质赋予人类对内在表征进行操作和重新组合的能力，这一能力的出现恰恰与额叶的进化同步。人们通常不把语言的出现与人类进化后期额叶的出现联系在一起，但语言生成能力更可能是由额叶赋予的，而非所谓的神秘的“语言本能”使复杂的命题结构成为可能。迈克尔·厄尔曼的一篇关于语言的神经生物学论文也蕴含了这一观点。前额叶皮质在对语言固有的“开放性”生成能力的运用方面起到了关键的作用。由彼得·哈古尔特率领的一个由荷兰籍神经科学家组成的科研团队运用fMRI（功能性磁共振成像）非常清楚地展现了这一点。在正常受试者听到包含语义冲突（如“火车是酸的”）或者事实冲突（说错荷兰火车的颜色）的陈述句时，他们的左侧下前额叶皮质会变得异常活跃。

因此，执行功能和语言几乎同时发展是一个适应性的高度偶然事件。语言提供了构建模型的方法，执行功能提供了操作模型和在模型上进行操作的途径。用生物学语言来表述就是，额叶的出现是运用语言固有的生成能力的前提。对于相信进化过程中存在极强不连续性的人来说，语言和执行功能在发展中的融合可能是人类出现量子跃迁背后的决定性力量。

在所有的心理过程中，目标的形成是最以行为者为中心的一种心理活动。目标的形成关乎“我需要”，而非“是这样”。因此，制定目标这一能力的出现必定与对自我的心理表征密不可分。毫无疑问，自我意识的出现也与额叶的进化有着错综复杂的联系。上述所有功能都可以被理解为是元认知的，而非认知的，因为它们没有指向某个具体的心理技能，而是为所有的心理技能提供了一种包罗万象的组织形式。因此，一些学者将额叶的功能称为“执行功能”，意思是额叶就像公司的首席执行官。

我觉得，将额叶比作乐队的指挥似乎更贴切。但是，为了充分了解额叶这个指挥的作用和职责，我们首先得认识它所指挥的乐队。

1英寸=2.54厘米。——译者注

要了解历史上军事领袖的转变，请参阅J. Keegan, The Mask of Command (New York: Penguin, 1989)。

拿破仑的慢性疾病与他的大脑没有直接关联。恰恰相反，慢性疾病引起了更严重的痔疮炎症。更多内容请参阅A. Neumayr, Dictators in the Mirror of Medicine: Napoleon, Hitler, Stalin, trans. D. J. Parent (Bloomington, IL: Medi-Ed Press, 19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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